《念念不忘》梁念卿

34、第三十四章：归巢

　　大学的独立生活对梁念卿而言，像一件始终不合身的衣服，无论她如何调整，总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和摩擦。课堂上老师的声音时常变得遥远，食堂的喧嚣让她食欲不振，宿舍里再友善的交谈也无法填补心底那个因分离而裂开的缝隙。于是，请假回家成了她悄悄为自己铺设的逃生通道。只要辅导员那边的假条能批下来，她便会立刻收拾背包，踏上归途。
　　那个位于七楼、需要攀爬许久的小家，对她而言不是负担，而是唯一的避风港。每一次用钥匙打开那扇门，闻到熟悉的、混合着猫咪气味和淡淡洗衣液的味道，看到顾锦藤或许在厨房忙碌、或许窝在沙发上看手机的背影，她那颗在校园里始终悬浮不安的心，才会“咚”地一声，稳稳落地。只有在那个空间里，她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放松，内心的焦灼如同被温柔的手掌抚平，暂时消退。
　　然而，这个避风港本身，也并非坚不可摧。
　　一个周三的深夜，梁念卿刚才宿舍熄灯后迷迷糊糊睡着，就被枕边连续震动的手机惊醒。她摸过手机，眯着眼看到屏幕上闪烁着顾锦藤的名字，心头莫名一紧。
　　接通电话，那边传来的却不是往常清亮的声音，而是一个虚弱、沙哑，甚至带着点痛苦呻吟的气声：“宝宝，我……我好像不行了……”
　　梁念卿瞬间睡意全无，猛地从床上坐起，压低声音急问：“怎么了？你慢慢说，别吓我！”
　　“晚上喝了杯加浓美式，想提神……结果，胃……肚子疼得像被绞一样，还发烧……”顾锦藤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背景音里隐约有嘈杂的人声和推车的轮子声，“我现在在医院……急诊……”
　　梁念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象着顾锦藤独自一人在深夜的医院里，忍受着疼痛，那种无助的感觉让她心疼得厉害。“你一个人吗？医生怎么说？”
　　“嗯……一个人撑着开电动车来的。医生说……急性肠胃炎，要打点滴……”顾锦藤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脆弱和依赖，“宝宝，我好想你……你要是能在就好了，这里好冷……”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梁念卿最柔软的地方。她几乎能想象出顾锦藤蜷缩在急诊室的椅子上，脸色苍白，手背上插着针头，因为发烧而微微发抖的样子。那个平时看起来帅气又独立的顾锦藤，此刻在病中，也不过是个需要人陪伴和照顾的二十岁女孩。
　　“我马上请假回去！”梁念卿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别……太晚了，你明天还有课不是吗……”顾锦藤还想劝阻，但剧烈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虚弱得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等我。”梁念卿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她迅速下床，打开台灯，也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室友，立刻跑到阳台给辅导员打电话说明紧急情况，又火速在手机上提交了电子假条。幸运的是，深夜的申请并没有被立刻驳回。接着，她开始快速往背包里塞充电器和随身物品，动作急促却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和细微的收拾声。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回到她身边去。她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立刻飞过这城市的两端，出现在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急诊室里，握住顾锦藤的手。
　　这一夜，对医院的顾锦藤而言，同样漫长而难熬。身体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狠狠拧搅。冰凉的药液通过静脉流入身体，带来一丝缓解，却也让她感到更加寒冷。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周围同样痛苦或焦急的病人和家属，孤独感被无限放大。她无数次点亮手机屏幕，看着时间缓慢流逝，计算着梁念卿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每一次急诊室的门被推开，她都会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药液的滴答声，仪器的嗡鸣，还有不远处孩子的哭声，都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和折磨。她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梁念卿的样子——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她生气时微微嘟起的嘴，她安静睡在自己身边的模样。这种迫切的想念，几乎和身体的病痛一样强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梁念卿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宿舍。她放弃了需要换乘、耗时近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直接在手机软件上叫了一辆顺风车。清晨的道路畅通无阻，车子飞驰在高架上，窗外的城市在晨曦中逐渐苏醒，但梁念卿毫无欣赏的心情，她只希望车子能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车子停在了熟悉的小区楼下。她几乎是跑着冲进单元门，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奔上七楼，用微微发抖的手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了家门。
　　屋内一片宁静，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梁念卿一眼就看到顾锦藤蜷缩在床上，睡得正沉。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背包，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踮着脚尖慢慢靠近床边。
　　顾锦藤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嘴唇干燥起皮。她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被子外，手背上贴着两三块白色的医用胶布，隐约可见下面的针孔和一小片淤青。看着这些，梁念卿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睡梦中的顾锦藤眉头微蹙，在枕边无意识地摸索着，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梁念卿微凉的手背。那一瞬间，仿佛迷航的船只终于看到了灯塔，顾锦藤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喟叹。她没有完全醒来，只是本能地、更紧地握住了那只手，抓住了所有的安全感。
　　梁念卿一动不动，任由她握着，低头凝视着这张脆弱又依赖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顾锦藤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梁念卿的脸上。确认是她真的回来了，顾锦藤的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勉强。她用带着浓重鼻音、沙哑不堪的声音喃喃道：
　　“宝宝……我好难受。”
　　这声带着委屈和依赖的倾诉，瞬间击溃了梁念卿所有的心理防线。她俯下身，用手背轻轻贴了贴顾锦藤的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她心疼地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知道，我知道，没事了，我回来了。”
　　她想起医生嘱咐过要补充电解质，便轻轻抽出手，去到厨房，用温水和盐仔细调了一杯淡淡的盐水。然后回到床边，小心地将顾锦藤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来，慢慢喝一点。”
　　顾锦藤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盐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她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梁念卿怀里，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全然信赖的姿态。
　　看着怀中人重新安稳睡去，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梁念卿紧紧搂着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需要、被依赖的踏实感和难以推卸的责任感。在这个瞬间，校园里的那些不适应和孤独感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广阔，这个需要她照顾、也给予她无线安心的怀抱，才是她此刻，乃至未来，最无法割舍的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