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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符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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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城主府坐落于繁华街巷深处,背倚青黛远山,淡淡雾气从远山隐入尘世,予此气势恢宏的城主府平添许多出尘底蕴。
跨过朱漆正门,沈管事引路在前,回首同三人恭敬道:“此事有秘,于外商议略有不便,还请诸位同我来。”
两侧过路下人见有来人纷纷低首,静穆行礼后径直站于一旁,未有多余言语,直至他们离远后方再度往去处去,礼度合宜间,主家家风已昭然若揭。
只是沈管事领着三人一路往府内行去,渐生出些不对劲来。
按常理讲,待客见人应于正厅,不则也得书房之类,哪里有要于后院之中招待外客的道理。
然沈管事有言在先,他们暂且按下不表,直至行至连通后院的垂花门前,那里已然有另一位管事模样打扮之人等候于此。
沈管事上前同他和善打了个招呼,向三人引荐道:“这位是金文英,金管事,平日负责后院之内事由,三位真人平日有何吩咐,皆可寻他。在下只得送三位真人至此,而后还需金管事在前引路。”
与面容和善的沈管事相较,金管事倒似由肃穆二字一板一眼雕琢而成,同三人问礼时不卑不亢,沉声道:“诸位,请。”
三人相视一眼,同金管事越过垂花门,径直走到内院深处。
青石板小径蜿蜒,两侧盛开着素艳高矮交错的花木,偶见身着素衣的侍女,手提花篮三两聚于一处,正轻柔修剪花枝,将其放入花篮内。
忽闻外人来,俱是闪过一惊,然见金管事肃然目光,纷纷轻盈退至一旁低首行礼,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绕过小径半道上的重重假山,迎面便见一衣着华贵的少女,腰间束着一长鞭,低首四处在寻何物。
似是听得动静,仰首时面上略有些不自然划过,但极快被她掩盖下去,持着矜傲语气问道:“金管事,这是往哪里去?”
“在下奉城主之命,引三位真人入府,”
金管事鼻梁轻皱, “二小姐,您怎来了此处,身旁也未带侍候的人?”
得知三人身份,陆涟漪神色却有些古怪,只浅浅问过礼后,转头睨金管事一眼,漫不经心道:“带伺候的人来,岂非更惊了我的云霞雀?我远远望它往前园飞去,你从那头来,可曾见它?”
“并未见过,二小姐不妨领人去别处寻,”
金管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在下还要引贵客入府,恕在下先行一步。”
“我都已见着它往前园中去,为何还要往旁处寻!”
陆涟漪蹙起眉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且让开,我的云霞雀,我自会去寻!”
说罢,哼了一声从金管事旁趾高气昂走过,半分眼色都未给予他。
金管事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遮住不悦后,才同三人赔礼道:“二小姐自幼心性至纯,性情直爽,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三位真人莫要怪罪。”
季慕枫未料到方进府便瞧见一桩家事争执,然他们身为外人,若非城主命人将他们领来后园,本不该碰见这一遭。
只得摆摆手,随口道:“陆二小姐气度不凡,倒颇具侠女风范。”
谁料金管事听罢更是神色微变,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未说何,只将三人引至假山之后。
雕花木栏之下,有一老者紧闭着眼,潜心吞吐周身之气。
其满头银发用青墨簪束起,额间深纹如同被刀锋劈出,银髯垂至胸前,似察觉有人靠近,双目骤然锐利睁开,自带阵阵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严。
直至看清来人后,那锐利目光才稍稍和缓些许,收招散神,大步上前淡笑着迎道:“久仰三位真人高名,在下济州城主陆盛年,恭迎三位真人至府。”
季慕枫亦不慌不忙问好道:“陆城主,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托太虚宗之福,得此养生健体之法,自是心神安稳平顺,比之从前神目都要清明许多,”
陆盛年捋了捋银髯,“只此法需辅以午后一刻钟的纯正阳气,这才未亲自前去迎三位真人。”
季慕枫后知后觉眉心微皱。
然陆盛年已将目光转向他身后两人,似乎有些意外道:“谢真人原也随季长老前来,此前因钱府一事会面,只是时候太过匆促,不得同谢真人细谈一番。”
待谢清辞沉稳应声后,虞锦只觉那道锐利目光瞬时落到了她身上。
“这位定是云真人,素日多有耳闻云真人神通,今日一见,当真气度非凡,传言不曾虚谈。”
虞锦心底隐隐掠过一丝异样,然另两人都与陆盛年至少有一面之缘,独她头回与陆盛年相见,正好顺着陆盛年之言,有意尖锐问道:“不知钱府家财,城主可已妥帖安置?”
陆盛年泰然自若道:“钱府之事,多亏有三位真人相助,是我这济州城主失职,未能及时察觉魔修诡计,险些酿成大祸。诸位皆可放心,谢真人交予我的钱府家财,我都已派人妥帖保管,专用于城中百姓事宜,万不会私藏一分。我还托人专制了簿册,诸位若是得空,尽可随时查阅,我绝无二言。”
季慕枫朝她投去疑惑一眼,却也知该是他出来唱白脸的时候,忙凛然道:“陆城主高义,我等自然知晓,钱老爷亦心中明晰,这才愿将家财尽数交由城主看管。”
“唉,得他信任,我却是喜忧参半,”
陆盛年远眺着府后远山,沉叹一声道,“只可惜钱安处处与人结善缘,却遭魔修迫害,落得如此局面,我当真于心不忍。”
虞锦轻轻蹙起,唇边撇了撇:“陆城主既知晓魔修可恶,又知我们于暗处追查,为何偏于闹市之中揭露我等身份?”
“舒桐!”
季慕枫假意轻呵斥一声,目光亦不自觉往陆盛年处瞟,同待看他能道出何解释。
“非我想如此,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盛年遭此质问面色未改,似有隐难般望向季慕枫,“不知与季长老同行的太虚宗弟子,如今还能传音得上几人?”
季慕枫面色微变:“此事你怎会知晓!”
陆盛年沉重地拍了拍掌,方才退至雕花木栏之外的金管事带着两名护卫走近,一男子双脚离地,被那两名护卫架于中间。
“阿穆!”
季慕枫容色惊变,登时上前,看那弟子正想细问,却见他目光空空,虚浮地寻不得任何支点,恍似全然失去神志,他们分别时尚还圆润的面庞,如今凹缩得不成样子。
若非还能察觉到他微弱气息,季慕枫险些以为他不过一具傀儡。
“季长老节哀,”
陆盛年步履沉沉,“我的人寻到他们时……只余他一人还能依稀辨认出模样,尚有微弱气息未尽,将作恶魔修驱退后,护卫急忙将他带回府,由府医救治,只是他醒来后,便是这副模样。我立马派人于城中寻季长老,只是季长老似乎暂不在城中,我也只得命人于四处等候。”
“云真人,沈然于街上闹大属实有过,却也是我等无可奈何之举,”
陆盛年本威严面色隐隐透出些许疲惫,难得弯下腰来诚恳道,“魔修愈发猖狂无道,连太虚宗弟子都敢下手,于我等常人岂非拂去微末尘埃一般轻而易举。”
虞锦眸子微凝。
“在诸位至济州城前,我已派人去往各大宗门求援,然各宗之间尚得商议,无法尽快赶至。此事又瞒不得多久,魔修不知何时会再度对济州城中人动手,至那时只怕会招致全城人惶恐不安,终日惊疑以致弃城而逃。”
“因而我等只能求援于三位真人,望以真人威名,安抚济州城民心,”
陆盛年同他们深深行了一大礼,“此乃我之过,还望三位真人只将怨怼朝我,莫要怪罪济州城中其余人等。”
季慕枫听罢已是双目赤红,外露处阵阵青筋尽现,恨不得将魔修生吞活剥,一字一字艰难从他咬得死死的双唇中迸出:“你是在何处寻得他们?”
“济州城内,莲花河旁,”
陆盛年沉重目光扫过三人,“只因我偶然发现魔修行迹,派人暗守追查时,竟意外寻得太虚宗弟子。”
虞锦眉心凝重,立时追问道:“你有魔修行迹?”
陆盛年微微颔首:“还请诸位随我来。”
只见陆盛年按动旁侧花丛中一隐匿机关,本毫无缝隙的假山陡然从中裂开,朝两侧移去,露出一通往地下的密道。
忽有风来,密道外侧墙上的烛光摇曳,维持密道中的明亮已很是吃力。
陆盛年便取出一块照明石,顿时密道中昏暗不再,引三人步下石阶,身后假山在他们彻底进入密道后立时合拢。
密道并不长,再入几步便至深处,同陆盛年跨过一道暗门后,窄小密室内的景象令三人都不免愣怔片刻。
密室中不透一点风,四周贴满了朱砂绘制的符文,隐隐泛出暗红微光,纹路各有不同,似非一家所绘,偶尔无风却发出咔嚓声响,恍似符纸随时会失效一般。
而贴满符纸的密室正中石台上,被镇压之物赫然是一具未曾掩盖的尸身。
面容有些许腐烂,四肢萎缩,连带着骨骼亦显出异态,其死前似遭受极大痛苦,全身均被狠狠翻折扭曲,只依稀能看出是具女尸。
虞锦不由轻叹一气,这具尸身的形貌死状,于在场诸人均已算不得陌生,一眼便知,与魔修邪道脱不开关系。
谁料陆盛年接下来之言,竟令她彻底定在小小密室中,如同身坠冰窟,凉意攀上她后背,浑身滞涩动弹不得。
“此乃魔修护法,虞锦之尸身,”
陆盛年犹疑半响,低吟道,“又或许,还称不上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