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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章 特韦雷 Tevere 上 ...

  •   “陈贤哥,我还是好奇,您那么重视的东西,到底怎么会丢了呢?”
      陈贤思索了一番,问道:“你是说戒指吗?”
      “对啊,连经历战乱时它都还在,不是吗?”
      “嗯。”陈贤应了一声,随即沉吟不语,直到司机师傅招呼他们上车,也一直都没说话。
      钱煜珩没再追问,她虽还是想知道,但只是出于好奇,而不是出于怀疑或什么别的了。
      落座时她听见陈贤说:“战争索取的、和追寻和平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同的东西。”
      “怎么讲?”钱煜珩问。
      陈贤重新拉开了遮光帘。窗外是城市的火树银花在黎明前的夜海中奔流。

      “我和孩子在中途和王记者分道扬镳,他托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偏僻小镇,说约好了过几天让我们跟着一伙运货的土库曼人过境。沙漠里的环境真的恶劣,暴晒得人头晕转向的,走了一整天,直到运河边才有了一点绿色,有生机才有城镇。
      “我可算是见到了沙漠绿洲,但并没有想象里那么兴奋,我的精力都被孩子消耗光了。她长得很快,我那么东拼西凑地喂她,饥一顿饱一顿的,她却很皮实、很有活力。
      “土库曼的小镇很好,道路整洁、房子规矩,物价很低,人们过得平静安逸,但这国家入境政策非常严格,完全见不到外国人,我在那太显眼了。
      “那里不能成为我们的落脚点。孩子是没有身份的。如果被抓住,我可能会被遣返,但孩子又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嗯……”钱煜珩沉吟着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我找办法带她进了伊朗,后来又从伊朗去了土耳其。我有想过是不是把她带到一个和平稳定的地方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但在那些举目无亲的国家,我还是放不下心,孩子……其实也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得想办法收养她,我每到一处就研究能不能在当地进行出生登记,但都需要提供证明文件,或是需要亲子测试,可哪一样我能给得出呢?
      “我不可能带她回去,就算他们国家内乱结束了,我也不敢带她回去,我会无法再带走她。就算能解决出生证明,但领养本就是倾向于相同文化种族背景的家庭,还要基于两个国家良好的外交关系,我毫无优势……
      “于是我想,换个国家给她申请难民身份,跨国收养——这是看起来成功率最高的方法——找一个加入了《海牙收养公约》、移民政策宽松、社会福利又好的国家。”
      “我们在土耳其一个小镇待过一阵子,我一边给她搞身份,一边给一户铁匠铺打工。孩子的成长让人惊喜,她会走路了、会讲话了……”

      陈贤回忆起那段时光。
      石板路两旁,融合了阿拉伯和东欧风格的土木建筑都有上百年了,放眼望去橙褐色的房顶连成一片。乡间弥漫着香料味,穿着靛蓝色裙子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发间有一朵不知道哪个村民看了她欢喜便给她别上的番红花。
      她手里攥着块卡达伊夫,小嘴边沾着黏糊糊蜂蜜和碎屑,懵懂地站在铁匠铺门口,看那块普通的铁皮在叮叮当当的声响中,被打出宝塔式的形状和碎花图案,看得入神,都忘记了手里的甜点。
      陈贤熟练地抱起她,想给她抹干净,却把手上黑乎乎的碳灰蹭了她一脸。铁匠叫贝拉特,是个很有童心的中年男人,比陈贤大了几岁,此时走过来顺手给孩子画了两撇小胡子。
      安逸的日子,总让陈贤恍惚。
      他总会想,如果高明还在,他们应该就在过这样的生活吧。

      铁匠的老婆奥兹格是个闲不下来的女人,拉扯着两个女儿,帮着照顾晨阳,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对做饭有极高的热情,会不停地赞美食材,但看见铁匠就会数落。贝拉特总是乐呵呵的不在意,转而偷偷邀请陈贤一起去喝拉克——一种兑水会变成乳白色的果酒。他拉着陈贤比谁打得嗝更大,打出一个震天响,便哈哈大笑,小酒馆的老板接着高呼一声“谢雷菲”,大家一起干杯……
      热闹的生活可以驱赶走忧虑和胡思乱想,但酒喝多了是会醉的。他不知多少次回到家里,就躺在房间地毯中央,痴痴地念着爱人的名字流泪……
      陈贤以为那些都只是微醺的梦,直到有一天听见在玩过家家的小晨阳,用稚嫩的声音自言自语:
      “爸爸,明明,明明,爸爸……”
      陈贤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没有打断也没有询问,只是在泪眼模糊中幻想,这画面中还有另一个身影,会回应孩子的一声声呼唤。
      ——不止是他的生命里有过他,他会变成一个童话。

      中东战事多发,难民人数过多且结构复杂,对于宗教的不同解释和实践又导致了新的社会冲突。久而久之,难民问题成为了敏感的政治议题。政策逐渐收紧,更有可能直接一刀切斩断希望,本就困难重重的未成年人居留身份申请,变得尤其复杂而漫长。
      说到底语言和文化还是相差太多,陈贤和当地人难以有深层次的沟通和理解。村子里发生了连续偷窃案,首当其冲就怀疑到他这个外来者身上。尽管陈贤一直彬彬有礼、正直坦荡,还是得不到公正的对待,收留了他们的贝拉特一家也备受非议。
      一开始大家还能假装表面的和谐,但那些大人的心思,很快就从孩子身上流露了出来。
      贝拉特的两个女儿开始排斥晨阳,而她们的妈妈注意力都在新出世的小儿子身上,无心管教或是默许这种行为。
      陈贤还听不懂太多土耳其语,只是看到孩子一如既往追在两个姐姐的屁股后面,想和她们一起玩,但那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一直无视她,甚至动手将她推开。
      “Dur!”陈贤冲过去接住要摔倒的孩子,呵斥住贝拉特的两个女儿。
      两个女孩在他高大的身躯下瑟瑟发抖,奥兹格闻声赶了出来,像母鸡护崽一样一手揽住一个女儿,后退着和陈贤对峙。
      她们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和陌生,就像在看一头野狼。
      陈贤明白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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