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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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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来位于新港的市中心,是一家老牌酒楼,三层高的仿古建筑,飞檐翘角,巨大的金字招牌经过多年风雨洗刷,颜色略显暗淡,却更添几分沉甸甸的江湖底蕴。
不同于那些新兴的、讲究私密与格调的西餐厅或私人会所,仙客来的大门永远敞开着,迎送着三教九流,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烟火气、酒气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过往岁月的肃杀。这里是许多老派江湖人物谈事、讲数、摆和头酒的首选,一砖一瓦都像是浸透了旧日的恩怨与规矩。
你的车在酒楼门口停下,仔仔率先下车,为你拉开车门。你踏出车门,抬头看了眼那块招牌,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你微微眯了下眼。
傅隆生事件后,你一直在修养,此刻重回这喧嚣与危机并存的漩涡中心,你心底竟奇异般地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后的冷冽。
熙旺、熙蒙、熙泰也先后抵达,熙旺依旧沉默,像一道紧绷的影子护在你身侧稍后的位置;熙蒙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熙泰则双手插在裤袋里,步伐慵懒,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过四周,满是警惕与疏离。
你们一行四人,准时踏入了预订好的最大包厢“一线天”。
包厢内是典型的中式奢华装修,红木圆桌,高背椅,墙上挂着寓意吉祥的富贵牡丹。但此刻,巨大的圆桌旁空空荡荡,只有你们四人。预留的主位孤零零地对着空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七点已过,门外依旧没有传来任何脚步声。
熙蒙率先沉不住气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含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焦躁,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得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我去打电话!”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掏出手机就要拨号:“让下面的人直接去‘请’,我看他们是给脸不要脸!”
“坐下,熙蒙。”你开口,声音不高,却依旧平静。你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面前空荡荡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沿着杯沿缓缓划动。“话都已经带到了,他们会来的。”
“阿清姐!”熙蒙转过身,脸上全是急切和愤懑:“这些人都是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他们这分明是商量好了,要给你下马威。故意迟到,晾着你,就是要告诉你,他们不认你这个坐馆!”
你抬起眼,看向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既然是下马威,我们更得接住。现在乱了阵脚,才是真的输了气势。”
熙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包厢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杂乱的一串,伴随着一个略显沙哑却中气十足的笑声。
“给谁下马威啊?蒙少这话说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担待不起哟!”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花哨衬衫,脖颈上挂着条小指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率先走了进来,他咧着嘴,露出一颗格外显眼的金牙,正是负责社团大部分放贷业务的堂主——金牙胜。
你稳坐不动,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平淡地叫了声:“胜哥。”
金牙胜哈哈一笑,目光在你和你身后的三兄弟脸上扫过,那笑容热情,眼底却带着精明的打量:“哎呀,阿清,哦不,现在该叫清姐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那么一小小会儿。”他
说着,自顾自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动作大大咧咧,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笑吟吟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紧接着,另外几人也陆续到来。负责几家地下赌场的阿乐,是个精瘦的汉子,眼神闪烁,沉默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掌管部分码头搬运和仓储生意的高老忠,年纪稍长,面色黝黑,看起来憨厚,眼底却藏着精明;最后是花姐,社团里少数能独当一面的女性堂主,经营着几家夜总会和酒吧,风韵犹存的脸上妆容精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眼神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他们互相打着哈哈,说着“路上堵”、“车坏了”之类的借口,看似客气,实则敷衍,然后各自落座,有意无意地,空出了你所坐的主位左右最靠近的几个位置,那本是心腹或地位最高者该坐的地方。
最后,在临近七点半,包厢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才姗姗来迟。
是九指华。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布衫,身形不算高大,却异常挺拔,像一棵历经风霜的老松。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漠。
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只左手,缺了一根小指,此刻正缓缓盘玩着一串油光锃亮的蜜蜡手串。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找借口,也没有打招呼,只是沉默地走进来,在圆桌最末、离你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仿佛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人,总算到齐了。
你看着圆桌旁这些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的“叔伯辈”,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得体的、甚至称得上温和的笑容。
“各位叔伯,大哥大姐,感谢大家赏脸,肯来吃我这顿饭。”你端起面前仔仔早已斟满的茶杯,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我以茶代酒,先敬大家一杯。社团最近风雨飘摇,强叔走了,钟叔……也出了事。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同心协力,稳住我们和义盛的基业。”
你举杯,一饮而尽。时间等了太久,沏好的茶水已经微凉,还带着苦涩。
桌上的人互相看了看,也纷纷举杯,说着“应该的”、“阿清你太客气了”之类的场面话,但眼神里的轻蔑和疏离,并未减少分毫。
放下茶杯,你不再迂回,直接切入正题,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分量:“今天请各位来,除了联络感情,主要是想谈谈钟叔手下那几个堂口的事情。钟叔现在跑路,警察迟早会抓住他。但是,他手下的产业,码头、车队、夜场……这些都是我们和义盛的根基,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犯了错,就把整个社团都拉下水。”
话音刚落,金牙胜就咧着嘴,露出那颗金牙,抢先开口,语气带着长辈式的“语重心长”:“阿清啊,你年轻,有冲劲,这是好事。但是呢,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钟叔为社团兢兢业业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现在是遇到点麻烦,但我们这些老兄弟,总不能看着他落难就不管不顾了吧?这要是传出去,道上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和义盛?会说我们不讲义气,落井下石啊!”
高老忠立刻点头附和,声音粗哑:“胜哥说得在理。钟叔是自己人,再怎么着,也得等他事情有个明确说法再说。现在急着动他的人和他的盘子,怕是不太妥当,寒了兄弟们的心啊。”
阿乐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用指甲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嗒嗒”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花姐则轻笑一声,从包里拿出来烟,点燃一根,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她锐利的眼神:“阿清,不是花姐说你。你刚坐上这个位置,很多事情要慢慢学,急不来的。钟叔那些生意,盘根错节,复杂得很,你一个女孩子,贸然接手,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可不好收拾。”她话语轻柔,却像软刀子,一下下割在你这个“新手”的威信上。
你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保持着那抹淡淡的微笑,目光却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将他们或虚伪、或推诿、或轻蔑的神情尽收眼底。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你身后的熙泰,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嘲弄的嗤笑。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慢条斯理地调整着自己黑色衬衫的袖口,那动作优雅得与包厢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钟叔做了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难道真的不清楚?”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过金牙胜、高老忠和花姐,目光所及之处,仿佛空气都降了几度。
“他背叛社团,和傅隆生联手,想把那批要命的‘电子产品’从我们码头出去,拉整个和义盛给他陪葬,他好坐收渔利。”熙泰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今天吃什么饭菜,却字字诛心:“你们别告诉我,这事,你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花姐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自然,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更娇媚,却也更加尖锐的笑容,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一直沉默站在你侧后方的熙旺。
“傅隆生?泰少,你消息是不是滞后了?傅隆生现在人都在局子里蹲着了,自身难保。再说了……”她拖长了语调,像毒蛇吐信:“咱们现在这里,不也正大光明地坐着一个傅隆生曾经的干儿子吗?这又该怎么算?”
矛头,瞬间尖锐地转向了熙旺。
熙旺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没有说话,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只是冷冷地、毫无波澜地回视过去,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却带着冰冷的压迫感。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看得花姐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花姐,话不是这么说的。”
熙蒙适时地开口,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温和无害的笑容,声音如春风拂面,却轻易地将花姐那根软钉子给顶了回去。
“我哥,他姓陈。”熙蒙笑眯眯地,一字一顿地强调,目光在花姐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其他人:“身体里流的是我们陈家的血,更是我们和义盛坐馆陈振强名正言顺的长子。以前在外面,是年少气盛,出去闯荡。现在回家了,自然是要帮着阿清姐和自家兄弟,稳住我们社团的基业。这一点,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叔伯,心里都应该是清楚的。”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点明了熙旺的身份,又暗指花姐挑拨离间,居心不良。
花姐被噎了一下,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你知道,即便暂时压下了他们的气焰,这些人骨子里的不服和侥幸,并未消除。他们依然在观望,在试探你的底线。
是时候,给他们一个真正的下马威了,让他们明白,坐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元老会扶持、可以被随意拿捏的“象征”,而是真正手握权柄、洞悉秘密,能决定他们生死荣辱的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