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公主？牛马！ ...
-
那短发女子（同事张姐）见她依旧魂不守舍，只当她是大病初愈反应慢，又催促了两句：“听见没？明天准时‘打卡’！别又‘迟到’了！” 说完便提着包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丽质心想“打卡”？这是何意？是了，约莫是“点卯”之意。竟需日日亲自到场画押，真是繁琐！“迟到”？此词甚明，便是“误了时辰”。在大明宫，若误了晨省，可是要受女官训诫的。
虽然此时李丽质并不是完全没有林小质的记忆，但她脑中思绪乱作一团，对于这些陌生的词汇她还没办法完全接受，况且林小质的记忆片段对她而言完全属于走马观花，能够知晓却无法理解其意。
消毒水的气味逐渐被街头的人潮车流各种陌生的气味取代，李丽质扶着医院外墙稍稍站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定了定神，凭着脑海中那些零碎的记忆和路牌指引，朝着那个被称为“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腹中传来清晰的饥饿感。她瞧见路边一家面馆，香味丝丝缕缕飘出来，勾起了食欲。她学着旁人的样子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指了指邻桌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对忙碌的老板道：“与此相同，来一份。”
她吃得缓慢而专注，虽只是碗寻常面条，但她饿极了，竟也觉得滋味不错。用完膳，她便很自然地起身，下意识地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衣摆褶皱，仪态大方地准备离去——在她过往二十三年的人生里，“用膳”和“付账”是两件从未产生过关联的事情。
“喂！那位姑娘！你没给钱呢！”老板洪亮的嗓门在她身后炸响。
李丽质诧异地回头，见那系着油腻围裙的老板面色不虞，心下顿生不悦：“刁民，安敢对本……对我大呼小叫？”她及时咬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本宫”。
“什么刁民不刁民的？有毛病吧，吃面给钱，天经地义！十八块！”老板见她衣着普通却口气不小，越发不耐烦。
竟敢辱骂本公主？岂有此理…..嗯？她刚还说什么来着？“钱？”她一怔，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当下的处境。下意识地去摸衣袖（那里本该有宫人备好的金瓜子或碎银），却只摸到粗糙的布料。“我……并未携带钱帛。”她说的是实情。
“没带钱？”老板上下打量她，眼神怀疑，“这年头谁还带现金？你不会连手机支付都没有吧？”
手机支付？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脑海中一段尘封的、属于原主的记忆。是了，此间有一种叫做“微信支付”的仙术，只需一方小小的“手机”，便可隔空付账，无需金银。
“本……我自然知晓！”她强作镇定，仿佛被小瞧了一般，立刻掏出手机，动作却带着明显的生疏。她手指迟疑地划过屏幕，努力回忆着操作流程。
老板抱着胳膊，看着她笨拙地翻找那个绿色的图标，脸上写满了“我看你怎么编”。周围食客的目光也聚焦过来，让她脸颊发烫，手指愈发不听使唤。好不容易点开了那绿色应用，对着老板不耐烦指着的墙上那张方形怪图（二维码），却怎么也扫不对。
“快点啊！后面还有人等着呢！”老板催促道。
“催什么！此术……此术精妙，自需谨慎操作！”她额角渗出细汗，心下又急又恼，恨不得立刻唤个内侍来办这差事。一番手忙脚乱后，手机识别面部信息，只听“嘀”的一声轻响，随后一声清晰的“支付成功”终于响起。
她暗暗松了口气，端着那份几乎快要消失不见的公主仪态，在老板“下次搞快点”的嘟囔声中，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面馆。经此一遭，她算是将这“微信支付”的仙术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掌握了这“隔空付账”的本事，她心下稍安。路过一家成衣店，橱窗里一件米色绣着竹纹的改良中式连衣裙吸引了她的目光。“此衣纹样倒新颖，料子虽寻常，款式尚可入眼。”
她走进店里，享受了店员的服务，试穿，而后习惯性地抬手吩咐：“此件，包起来吧。”她目光扫过吊牌，看到了价格，心里模糊觉得“两千钱”似乎不甚便宜，但旋即又想：“尚不及宫中一只珠钗，应是无妨。”便用那新学的仙术爽利地付了账。
提着新得的衣裳，一阵疲惫袭来。见路边停着几辆整齐的“轿辇”（出租车），她沉吟片刻，学着别人的样子拉开一扇门坐了进去，报出地址。
车子平稳而迅疾地启动，窗外的楼宇人流飞速倒退。李丽质轻轻“咦”了一声，下意识地稳住身形，心中惊叹：“此轿撵竟无需畜力，速度如此迅疾，却又这般平稳，胜过我宫中銮驾，妙哉！妙哉！”这份新奇与舒适，暂时冲淡了方才的窘迫与内心的惶惑。
这份短暂的、建立在“仙术”之上的从容，在她终于踏进那个家徒四壁的出租屋时，彻底消散了。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外卖余味和尘螨的气息扑面而来。逼仄的空间，简陋的家具，随处堆放的衣服和杂物，无一不在刺痛着她作为公主的神经。
“这……便是‘我’的……‘寝殿’？”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不，这连她宫里最低等宫女的住处都不如，这简直是……“婢舍”！
她瘫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上，试图整理脑海中那些不属于她的、混乱的记忆碎片。
“加班……KPI……PPT……房贷……房租……”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敲打着她固有的认知。
“加班”便是“点灯熬油，超时限当值”。
“KPI”则是类似吏部的“考课评等”？但对一小小婢女竟如此严厉，实在是苛刻苛刻！
PPT？此物甚是古怪，像是“活动的、会发光的奏折”，制作起来竟比抄写佛经还耗神，我一介小小婢女也要不时上奏？
房贷：“欠了‘柜坊’（银行）的巨债，需用二十年‘俸禄’偿还”？一想便觉窒息。
房租：“每月的例钱”？此等条件恶劣的居所竟还需花费银两租住？。
她逐渐明白，“林小质”过的是一种何等忙碌，何等卑微，被无形鞭子驱赶着的生活——一种“高级奴婢”的生活。李丽质不禁唏嘘，在此世人为牛马，竟已算得上等活法……那真正的底层奴仆，又是何等光景？
“荒谬……简直荒谬！”她猛地站起，胸中涌起一股属于长乐公主的愤懑，“想我李丽质，竟要在此等所在，为那所谓主子的‘王总’服劳役？岂有此理！”
就在这时，那个能够千里传音的黑色小方块，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出一条来自名为“恶魔王总”的信息：
“林小质，既然出院了就别闲着了。在家把Q3的复盘数据表格做好，下班前发我邮箱。上次你做的那个漏洞百出，这次仔细点！年纪轻轻一点冲劲都没有，对公司要有点奉献精神！”
李丽质内心OS：
复盘：“战后检讨”？竟用于商事。
奉献精神：“要求奴仆尽忠”？呵，好大的口气！
冰冷的文字，命令的口吻，毫不掩饰的批评和压榨。李丽质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血液冲上头顶。属于帝国公主的骄傲让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指带着怒气，生疏地戳着屏幕，就要用语音输入回敬过去：
“哼！从未见过你这般黑心烂肺的主家，如此苛待仆从的活计，本宫不干也罢！尔等…….”
话音未落，另一阵急促的铃声猛地打断了她！
是一个陌生号码。她下意识地划开接听。
对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又快又高的声音：“是林小质吧？你这个月的房租到底什么时候交？都超期三天了！再不交下个季度别租了啊，很多人等着呢！”
房租？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她的怒火，只留下冰冷的现实。这便是那每月必付的“例钱”！
她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凭着本能点开了手机里一个叫“银行”的图标（在她看来，这便是“官方柜坊”的账册）。
屏幕上，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跳了出来。
那数字，甚至不够买她过去宫里一套像样的头面，甚至不够她得体的赏赐一回宫人。
她看着地上那只装着新衣的纸袋，生平第一次为花出的银两感到懊悔。
方才那“仙术”的奇妙、“轿撵”的平稳所带来的些微好感，瞬间被现实击得粉碎。一种更为深切的恐慌和茫然，像冷水一样浇遍全身。
原来，即便身怀“仙术”，也抵不过“囊中羞涩”。
原来，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之下，运行的仍是这般冰冷的、需要真金白银去支付的铁律。
她终于彻底明白，“长乐公主”的优渥与特权，在她踏入这间陋室的那一刻，便已彻底终结了。
支付完房租后银行的余额便所剩无几
而现在，这是“林小质”现在的全部。是她的“俸禄”和“赏银”被消耗后的残渣，还好她想起再过几天便是发放月俸的日子，看来想在此间生存，还要倚仗这份黑心的活计……
刚才那句“本宫不干也罢！”的豪言壮语，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缓缓地、无力地坐回了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那句未发送的怒吼还停留在输入框里。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窗外是陌生的车流声，屋内是属于“林小质”的贫穷和压力。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大唐公主最后的骄傲，和向现实低头的无尽屈辱。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那条语音转文字出来的、大逆不道的“宣言”。
然后，她找到王总的对话框，用颤抖的手指，笨拙地、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敲下了两个她从未想过会对自己“主子”说的字：
“收到。”
发送。
她扔开手机，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眼泪。
原来，让公主向现在的牛马身份妥协，只需要一串冰冷的存款数字。
原来，活下去，比骄傲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