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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妆犹带旧时悲,戏台忽现生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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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熬到了周末,清晨的阳光透过出租屋薄薄的窗帘,在空气里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李丽质终于得以从连续数日的劳役中暂歇,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寂静中,她第一次能够静心梳理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这些天她已渐渐明白,此处并非幽冥地府,而是沧海桑田、跨越了千年时光的陌生人间。她的大唐,她魂牵梦萦的故国家园,早已化作了史书中的几页泛黄记载。
她颤抖着指尖,在那名为“手机”的法器上,笨拙却又急切地查寻着。当“李世民”、“长孙皇后”的名字赫然出现,紧随其后的却是“公元”、“卒于”等冰冷字眼时,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生命中那些鲜活、温暖、触手可及的音容笑貌——阿耶威严却暗藏关切的凝视,娘娘温柔似水的呵护,兄弟姊妹间的嬉笑玩闹——竟全都凝固成了史官笔下客观、简略乃至带有评判性的寥寥文字。
……而当她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行:“长乐公主,贞观十七年(643年)薨,享年二十三。”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悲恸与虚无感彻底将她淹没。她存在的二十三年,她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最终竟只压缩为这寥寥数字。她茫然四顾,不明白上天让她跨越千载时光,附着于这个同样苦命、孤独无依的女子身上,究竟有何深意。
她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任由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衣襟。窗外是现代都市的喧嚣车流,窗内是她跨越千年的孤寂与哀伤。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就那样坐着,直到手机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将她从无边的悲痛中惊醒。
是张导的来电,提醒她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李丽质茫然地拿起手机,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知晓了。”
挂了电话,她望着镜中那双哭得红肿、写满悲痛与迷茫的眼睛。赴约?此刻她哪还有心思去指导什么礼仪?她只想将自己埋藏起来,祭奠她逝去的家国与亲人。可……既已应允,岂可失信于人?况且……此身尚需银钱度日,岂能任性而为?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责任感和眼前的窘境,战胜了她随历史沉沦的欲望。
她用冷水反复敷面,试图压下那浓重的悲伤痕迹,却难以完全掩饰眉宇间的憔悴与哀戚。
转眼到了与张导约定的时间。她打开原主的衣柜,里面尽是些她认为“不雅”、“失礼”的宽大体恤衫和运动裤。她几乎是机械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态度,取出了那件自己购置的米色竹纹改良中式连衣裙,仿佛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家中并无胭脂水粉,她只能以清水净面,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带哀伤的脸庞。
李丽质仔细端详镜中容颜,心下暗忖:此女骨相清秀,眉目疏朗,并非丑陋之人。只是面黄肌瘦,气血两亏,失了女子应有的莹润光华,与大唐崇尚的丰腴健美之态相去甚远。而此刻,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哀愁。
来到片场,指导那些饰演唐代仕女的女演员行礼仪态时,她见对方动作僵硬,形似而神不似,便起身道:“此礼不对。”她微敛心神,努力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气息为之一变,虽身着现代裙装,却瞬间仿佛被注入了古老的灵魂。
“见此礼,”她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些,却依旧清晰,一边说,一边自然流畅地示范起来:“此为‘叉手礼’,常用于日常相见。需以左手紧握右手拇指,左手小指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以左手向上,右手掩其胸。手不可太着胸,须令稍离方寸许。”她双手优雅交叠,置于胸前,身体微微欠身,目光谦和而下视,一个简单动作,却显得既恭敬又舒展。唯有格外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她眼底深处那一抹未能完全藏住的、与当下情境格格不入的悲凉。
“若遇尊长或表敬谢,”她继续道,动作随之变换,“可行‘肃拜礼’。跪坐于地,拱手于地,头亦缓缓至于手,稽首多时而不起身,以示极度尊敬。” 她虽未真跪,但仅以手势和身姿示意,那份端庄沉静的气度已浑然天成。
虽容颜憔悴,未施粉黛,但那精准的仪态与她刻在骨子里的风姿竟奇妙地融合,散发出一种沉静而优雅的气场,看得一旁的张导眼前骤然一亮。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立刻挥手唤来化妆师:“快!给她上妆,梳个唐髻!”
待得妆成,众人围拢过来,皆是一片倒抽冷气之声。只见她云鬓松松绾就,插上一支剧组提供的仿古玉簪,略施粉黛后,苍白尽褪,面庞透出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她并不需要刻意去“演”,只消微微一个抬眼,一个敛袖的细微动作,那通身的气度便浑然天成,眉宇间那缕因巨大悲恸而来不及散去、却又被她强行压抑的哀愁,非但不显狼狈,反在她清秀的容颜上更添了一份动人心魄的、沉静的才情与气韵,活脱脱便是一位从古画之中走出的清贵才女!其神韵之真,竟将一旁穿着繁复华丽戏服的女主角也比了下去。
张导激动得搓手,几乎是冲到李丽质面前:“林老师!您还上什么班啊!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来演我这戏的女三号,长安第一才女,非您莫属!”
李丽质闻言,却是面露难色,只得将王总那“卖身契”般的培训协议与那三万八千元赔款之事和盘托出,婉言谢绝:“导演美意,本……我心领了。然身有契约束缚,实难从命。”
不料张导一听,竟哈哈大笑:“我当是多大的事!您知道这戏拍下来,女三号的片酬是多少吗?”他凑近,压低声音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李丽质彻底怔住了,脑中飞快盘算着,不禁心中暗叹:多…多少?此数目……竟堪比昔日一州之年赋?竟能如此轻易所得?可是…这戏子终归是下九流的营生不慎光彩….但一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便被她冷笑一声压下“呵…再不光彩也比为人牛马好上许多,粉墨戏子总好过任人宰割的畜生。”
“好!”她听见自己清晰有力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演。”
张导大喜过望,生怕她反悔,立刻让财务预付了一笔颇为丰厚的定金。李丽质怀揣着那叠沉甸甸、足以让她“赎身”的定金,心中已有了谈判的底气。
她想起那日王总将“卖身契”摔于桌面,此间契约均为一式两份,她的那份在工位抽屉里,平日下班匆忙未曾细看,便决定趁此时无人时去取回,仔细查看以防还有纰漏,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办公楼里空荡荡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唯有走到办公区深处,王总办公室的方向,似乎传来一阵若有似无、极其古怪的窸窣异响与压抑的喘息。她心下生疑,放轻脚步悄然靠近,却见那办公室的门竟未关严,透出一道缝隙。
她下意识地透过门缝向内望去——只见王总那肥胖的身躯正将Lisa压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两人衣衫不整,正行那苟且之事!喘息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对话。
“王总~您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忘了呀…”Lisa的声音带着娇羞和刻意的甜腻。
“放心…下个季度的项目经理…肯定是你的…”王总喘着粗气,含糊地许诺,“跟着我…还能亏待了你?项目奖金…少不了你的…”
“谢谢王总!您真好~”
两人正行那苟且之事,桌面文件散落一地,场面不堪入目。
李丽质心中暗骂:这无耻之徒!竟以此等龌龊手段,行这利益输送、权色交易的勾当!
她心下骇然,一股本能的厌恶与恶心涌上心头。但随即,一股冰冷的、属于长乐公主在宫廷中历练出的决断力瞬间压倒了情绪。这不仅是私情,更是绝佳的“凭证”,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把柄!
她毫不犹豫,立刻掏出手机,解锁,点开录像功能,屏住呼吸,将手机摄像头稳稳地对准门缝,将室内那不堪入目的情景、两人交易般的对话、面容、以及办公室内清晰可辨的环境,一一清晰地录制了下来……指尖微微冰凉,心跳却沉静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