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守候》幺炎

4、承诺

　　“爹地……爹地……爹地……”

　　朦胧中，断断续续的传来小筝的声音，流川伸手捂住耳朵想要将呼唤声阻挡，但，小筝却锲而不舍地囔着：“爹地，爹地，快起床啦，再不起来，小筝上学要迟到啦。”已经早上了吗？

　　仙道昨晚上夜班了。今天，要送小筝去上学。

　　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流川翻身趴在床沿，伸手揉着干涩的双眼，隐约中看到桌上有字条，拿起，眯眼，定睛一看。

　　“流川，小筝拜托你了。”

　　流川费力坐起身，再用力揉揉眼，意识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睁开双眼，紧紧地盯着站在床前的小筝，片刻后，流川的大脑才接收了眼前的景象。

　　小筝衣服已经穿好，不像自己，还衣衫不整，小书包也已背在身后，一副随时可以出门的样子。综上所见，流川大脑得出‘这孩子，自理能力，比自己还好’的结论。

　　在流川大脑还处于呆怔之际，小筝抓着流川的衣服摇晃道：“爹地，爹地，爹地，早安。”一连三个叫唤，让流川发呆的大脑运作起来。

　　孩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孩子活泼纯真的叫声，孩子欢欢乐乐的笑脸，一切都彰显了小孩异于常人的精力以及无法言语的兴奋。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高兴。

　　想不透的流川慢腾腾地站起身，抓着头发，眯着眼，凭着直觉朝洗浴间走去。

　　刷牙。洗脸。一分钟。

　　擦着脸上的水，刚走出洗浴间，流川低眉就看见拎着牛奶的小筝，流川眉头一挑，意指‘有什么事？’

　　小筝像是看懂了流川挑眉的动作似的，将牛奶高高举起道：“爸爸说，要想长得像爸爸一样高，早上一定要喝牛奶。”

　　对牛奶不是很喜爱的流川对被小筝举起的牛奶兴趣缺缺，绕过小筝，流川抬眼看了看客厅的时钟，没时间了。想着，流川跑回卧室，匆匆换了衣服，匆匆来到客厅，蹲下身抱起小筝就走。

　　小筝探出手，在流川抱起小筝之时，小筝抓到了桌上的面包。搂着流川的脖子，小筝将面包举到流川面前，眨着眼嘟嘴道：“爹地，你还没吃早点。”

　　将门落锁，转眼盯着眼前的面包，流川二话不说，伸手拿过面包，塞进嘴巴咕哝道：“谢谢。”

　　围墙上的火红月季一如那日那般，枝头翘首在外，向着阳光伸展娇嫩的身躯。绿色的爬藤缠缠绕绕地将围墙覆盖，看不清纹路。

　　太阳爬出地平线，光芒白亮而温柔，清晨的风，清新凉爽，阳光跳入流川的眼，眨眨眼，流川抬手抹掉眼角的睡意，将面包纸丢进垃圾箱，紧随流川这一动作的是小筝软软的声音：“爹地，牛奶我装在书包里了。”

　　这孩子，如此细心。仙道的功劳吗？

　　流川摸着小筝的脑袋道：“我不喝牛奶。”

　　小筝嘟着小嘴道：“小筝也不喜欢喝的。不过，小筝想变得跟爸爸爹地一样高。”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流川淡淡的说着。

　　搂紧怀里的小筝，越过来往的人群，流川大跨步朝地铁站跑去，随风飞扬的是那黑色的发，随风起舞的是那快速驰骋的身影，随风而逝的是小筝咯咯地笑声，那是孩子纯真而干净的心声。

　　站在候车线内，流川双眼冷冷地直视眼前的隔离门，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也看不见，不，还有小筝的身影，这孩子一脸的笑容，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笑，像仙道一样。

　　吱吱作响的，是刹车声。

　　列车入站。

　　已过了上班高峰期，人并不多，将小筝放在座椅上，流川站在小筝眼前，一手扶着小筝，一手扶着栏杆，平视窗外，一片漆黑，却让流川目不转睛。

　　小筝抱着书包，小脑袋高高扬起，仰头盯着流川道：“爹地，为什么不坐呢？”

　　流川揉着小筝的小脑袋，头也不低的淡然道：“没为什么。”

　　一坐下，就会想起靠在仙道肩上睡觉的过往。

　　练习后，仙道常常硬扯着流川去别处转悠。免不了搭地铁，但，大多时间，流川总是抵不住睡眠的诱惑，常常靠在仙道肩上睡着了。

　　那时候，仙道是唯一能与流川靠得那么近的人，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少年间的友谊，所以，任性了，肆意了，放心依靠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是动作先于意识了。

　　“各位旅客……”

　　听着女播音的报站声，流川抱起小筝朝地铁外走去。这条路，已走过几回，因此，即使眯着眼，流川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向目的地。

　　未迟到。

　　流川将小筝放在校门口嘱咐道：“下午我来接你。”

　　小筝挥着小手对流川笑道：“爹地，再见。”

　　流川并没挥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小筝离去的背影。这小孩，与仙道一样，接受能力非常强。对突然出现的自己，竟一点生疏也没有，像是一起生活了好些年似的。

　　小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流川转身后，脑中立马闪出四个字：回去补觉。

　　仙道双眼怔怔地盯着空空荡荡的客厅，手中动作僵硬了五秒。

　　流川不在客厅。仙道急急地跑进卧室，卧室也没人。仙道丢下公文包，绕过沙发向浴室走去，依旧是空。不在，流川不在。

　　习惯了。

　　习惯了一推开门就能看见流川坐在地板上的身影，习惯了一推开门就说‘我回来了’以及流川淡淡的‘欢迎回来’。突来的落空，让仙道大脑一片空白。

　　流川走了吗？

　　不会的。

　　流川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十年前，他都来亲自告别，这一次，如果要离开，绝对会事先告知。可是，为什么，找不到他，卧室，浴室，厨房，后院，每一处都是空的。没一处有他的身影，流川去哪里了？

　　冷静，冷静。没事的。他肯定没走。

　　仙道双手紧紧相扣，心中明明坚信他不会就这么离开，但，脑中却不断想象着要是流川真走了自己该怎么办？这一次，又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的回首。下一次再回来，是什么时候。

　　十年的等待，已磨去了仙道所有的自信与张扬，十年的等待，已抚平了仙道所有的菱角，十年的等待，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如果流川无声离开，自己是否还能再默默守候。

　　本就疲惫的仙道，被种种念头折磨的脸色惨白，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仙道强迫自己冷静，但，颤抖已从脚底传到指尖，双眼惶然地盯着自己不停抖动的双手，怎么办，无法冷静，无法淡定，无法无所谓，无法一笑而过。突然间，仙道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脆弱。

　　仙道张开双手，手掌轻轻地覆上惨白的脸庞，用力地捂着脸，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自己一直擅长的笑，此刻却全然无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

　　当初，明明与那个人在球场上难分上下，为何，现在的自己，竟变得如此敏感。
　　是否，爱的太深了，才如此害怕失去。
　　是否，等待太久了，才如此患得患失。
　　是否，孤独太久了，才如此害怕寂寞。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与自己一样，将这份感情看成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他的心中，最重要的永远不会是自己。这一点，仙道非常清楚，却没一刻，仙道像此刻般讨厌这样的事实。

　　流川旋转着门把，拉开门，抬头入眼的是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庞的仙道，脑袋低垂，全身紧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流川却感觉到仙道的焦虑。

　　在害怕什么？

　　流川脱下鞋子，低眉问道：“怎么没去睡。”

　　开门的声音并未将仙道拉回现实，直到耳边响起流川的声音，仙道才恍然回神，身躯瞬间坐直。仙道放下手，双眼死死锁住流川，满脸惊愕，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但声音却卡在了吼间，发不出声，只有嘴唇在蠕动。

　　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流川，仙道忐忑不安的心依然上下急剧跳动。

　　流川回来了。是真实。心，放下了。不想让流川知道自己的胡思乱想，仙道嘴角微扬，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声，困窘地站起身，抓抓头发，转身道：“我去洗澡。”

　　流川伸手拉住抬脚要离开的仙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从你脸上看见了惊慌。为什么，从你眼中看见了无言的痛，为什么，在我向你走近时你选择离开。

　　你在躲避什么。

　　手腕处的温热，这是，流川的担忧。不管他有否与自己一样怀着十二分真诚的心深陷在这感情中，但，至少，眼下这份担忧，是真实存在的。

　　流川不会揣测别人的心思，仙道知道。流川心思很单纯，仙道知道。流川感情线很直，仙道知道。所以，对于自己的异样，流川就算是察觉到了，也不可能一下子想明白。

　　除非自己直白地告诉他。

　　仙道回身，向前迈一步，靠近流川，看着流川微微惊讶的俊脸，这个人，就算是担心自己，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的冰冷，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人。眉眼轻挑，想也不想，双手环过流川的后背，轻轻将流川抱入怀，仙道低头轻笑道：“我以为你走了。”原来，说出来，也不是难事。

　　流川移动了下脚，脑袋偏了偏，让仙道靠得更加近，流川并没有回抱仙道，只是述说着简单的事实：“我送小筝去上学了。”

　　竟然，忘记这事了。仙道先是身体一僵，随后一身轻松地坦然道：“我忘记了。”浓浓的歉意，深深的自责，以及淡淡的释怀。

　　流川蹙眉，想了想道：“抱歉。我忘记留字条了。如果要离开，我会提前告诉你。”

　　离开前，会告诉我吗。

　　果然，是这样的答案。

　　仙道闭着眼，仰着头，屏着呼吸，任凭温热的水冲刷脸庞，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这是必然的。

　　他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陪在自己身边，他不可能离开篮球，这是注定的选择。

　　十年前的离去，也是一早就定好的行程。没人能留住他的脚步，没人有自信可以阻却他前进的步伐，就算，这人是仙道，也无能为力。

　　十年前，目送他从自己身边离去，然后在原地远远地注视他。
　　而如今，要再经受一次这样的分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