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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寻死的老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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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从四面吹过,带着腥气。
付良忽然看不见,十分慌乱,他手足无措地要站起来。
戚绥今按住他的头把他按了回去,恢复了他的五感。
几人少许沉默过后,文芙道:“这只是猜测,并无实际根据,我们要不等付览清醒之后再做定论吧。”
“好吧,暂时只能这样了。”戚绥今用手帕擦着刚才被付良的头发染脏的手指,“不过等着也是无聊,不如去宗门外看看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那他怎么办?把他留在这里这里吗?”文芙提出问题。
付良实在是臭,熏的人难受,戚绥今道:“按理说他在我们的视线里安全一些,带上他可以,先找个地方请人给他洗洗,换身干净衣裳。”
戚绥今边说着边拿起牵灵缚,准备拉着付良走。
付良不愿意,他扭过头不看任何人,也不移动。
“怎么了,舍不得你的青蛙哥哥啊?”戚绥今揶揄道。
只见付良转过头,视线落在文芙身上,他指向文芙:“……要……她牵……我不走……”
“你好大脸啊,你还挑上了?”牧净语喊道。
“不……她是……好人。”
戚绥今翻了个白眼,正要伸腿要踹付良一脚,文芙拦住,“姐姐,没关系的,给我吧。”
戚绥今收回腿,“你确定吗?”
“没事的。”
戚绥今瞪了一眼付良,作了个砍头的手势。
付良得到允许,立刻躲到了文芙身后。
牧净语在身后跟着,揪着付良的衣领把他拉远了些,呵斥一声:“离远点!”
付良害怕牧净语,缩着头不敢靠近文芙。
*
一行人来到宗门外面,这里虽然靠海,但不繁华,甚至可以说是荒无人烟。远处海鸟掠过,经起水面一点涟漪,日头高高挂,波光粼粼,洒金一般。
“呕——”
牧净语闻着腥臭的海风,再加上之前吃了过多的海货,不知道是味道相冲还是什么,直接反胃起来。
文芙站住脚等他走过来,拉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吧。”
牧净语摇头:“没事。”
文芙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棕色小药丸给他:“吃了这个会好很多。”
牧净语接过,嚼了嚼咽下去:“多谢。”
走在最前面的裴轻惟在此时停下,他回头道:“有人。”
戚绥今警觉起来:“谁?”
十几米开外,有个颤颤巍巍,住着拐杖的老妪正朝这里走过来。
戚绥今定睛一瞧,确定无任何灵脉波动,是个手无缚鸡的老太婆无疑了。
她握紧的拳放松下来,老太婆好似没看见他们一般,在海边沙滩上走了几步后,突然转换方向,径直朝海里走去。
“喂!”戚绥今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余三人不用过来,随即跑过去,拦在老妪面前。
老妪呆滞地继续往前走,戚绥今赶紧念了个定身咒。
老妪这才不动,浑浊的眼珠干涩地转动几下,凝视着戚绥今,干裂枯萎的嘴唇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见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戚绥今都习惯了,从善如流道:“就不让你死。”
老妪重复:“为什么不让我死。”
戚绥今道:“遇到我,是你命不该绝。”
老妪:“……”
戚绥今循循善诱道:“太婆啊,首先,你肯定打不过我,其次,我不是喜欢欺负弱小的人,你呢,就乖一点,告诉我们一些事,到时候我们就放你去死,好不好?”
老妪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人,想问什么?”
戚绥今双脚站在海水里,刚好没过脚腕,换的新衣服下摆被浸湿。
“太婆你知不知道问宜宗呢?”
老妪神色如常:“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问宜宗的人都去哪儿了呢?”
老妪眼角皱纹抽搐了一下,“都死了。”
“怎么死的?”
“自作孽,不可活。”
“什么意思?”
老妪冷哼一声,眉眼浮现出怒色:“我知道你们就是来问这个的,反正全死了,告诉你们也无妨。问宜宗的人都是疯子!尤其是那个付览!他放着好好的宗门不要,非要去求什么仙,问什么道!后来上了一帮道士的当,想挽回也晚了!”
“太婆,具体说说吧,他上了什么当?”
“那帮道士起先告诉他,他们可以治好他弟弟付良的病,经过医治,付良的病果然好了,可惜只维持了几天,那些道士又说需要名贵的珍稀药材,于是付览派弟子逼迫我们海民给他挖海里的药材,说是进贡给仙人,有机会踏上修仙之路,可我们都是一群普通人,谁会想去修仙问道。渐渐地,我发现身边出海的人越来越少,不仅如此,那些逼我们下海的弟子也越来越少。”
老妪神情恍惚,深深陷入回忆里。
“之后,那些道士走了,但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我的丈夫、女儿、儿子,全都不在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去找问宜宗想问个清楚,但是大门紧闭,我根本进不去,于是我找了个梯子爬到墙头……看见了一件可怕的事……”
“什么事?”
老妪眼里充满惊惧和后怕:“一件我死都不会忘记的事……那是个夜晚,在月光照下,我看见付良笑着,他面前跪着一排问宜宗弟子,他手里拿着刀,一个个、一个个把刀伸进他们嘴里,割下了舌头!”
戚绥今的神情有些维持不住,她握住拳,沉声道:“太婆,你确定是付良干的吗?他不是个傻子吗?”
“我确定!”老妪严肃道:“我确定就是付良,我人虽老,可眼不花,那就是付良没错。”
“付览当时在吗?”
“不在。”
“付良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那些弟子没有挣扎逃跑吗?”
“没有。他们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一样,脸上都挂着笑,他们……好像很开心。”
“……”
事情的发展远超戚绥今的想象,她问道:“太婆,付览付良的关系怎么样?”
老妪道:“非常好。他们兄弟二人常在一处。”
“问宜宗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还能是怎么死的,疯死的!”老妪情绪激动,恨声道:“当初不是没人劝过付览,但是他早疯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害了问宜宗的人,又害了我们!他罪大恶极,万死难赎!”
戚绥今听着还是有些疑惑。
故事要是这么讲的话,无疑是那群道士和付览的错。
那么,付良是无辜的吗?
一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傻子,即便疯了,会有胆量去割人舌头吗?
一个傻子,又是怎么学会割人舌头的?
离奇。
戚绥今提议道:“太婆,既然是付览害了你的家人,你想不想亲手报仇,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老妪苍老的眼珠焕发出些许神采,语无伦次,不敢完全相信:“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能让我亲手报仇?”
“真的。”
老妪突然哭起来,哭完了笑,笑完了哭:“老天不薄我!老头子,你看见了吗!你们可以在地下安息了!”
戚绥今搂住老妪肩膀,把她扶了过去。
老妪低着头,先感谢了一圈人,随后抬起头,眼神扫视一圈,定格在付良脸上,脸上皱纹仿佛寸寸裂开:“你、你怎么还活着?”
老妪受了很大的惊吓,连连后退。
戚绥今安慰道:“别害怕太婆,有我在,他伤不了你。不过,他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老妪万分惊恐,瞳孔骤缩:“他死了啊……”
戚绥今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却见老妪仿佛想到什么更恐怖的事,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指着付良尖声道:“……他已经死了!那天之后……我就在海边见到了他的尸首!”
戚绥今道:“未必见得,太婆,你当时可有上前探查他是否真的死了?”
“我……”老妪恍然明白过来:“……没有……但他当时趴在地上,翻着白眼,我以为他死了……”
“好了太婆,别吓唬自己了,跟我们走吧。”
戚绥今转手把老妪交给牧净语:“你带着老太太先回问宜宗,我去找山主一趟,随后就到。”
“你俩要去干什么?”
“秘密。”
戚绥今衣摆粘了不少泥沙,略沉重,她拖着步子走到裴轻惟面前。
“裴轻惟,你帮我弄弄呗。”
“弄什么。”
“我的衣裳,它湿了。”
“……”
十几年前,在裴轻惟被戚绥今救的那天晚上,裴轻惟逃亡过程中,身上的血沾染了枝叶泥土,在戚绥今搬运他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就粘到身上。
戚绥今彼时还很爱干净,她又气又恼,让裴轻惟给她洗,她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却非得这么做。裴轻惟受了伤没法移动,任凭她自己急得跳脚。
戚绥今最后妥协了,半夜,她自己去洗了外衣,洗完后拎在手里,只穿着一身中衣回来了。
她正准备晾起来,裴轻惟见她这个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自顾自整理着灵草,脸腾地就红了:“你怎么……”
“我怎么了?你不给我洗,我只好自己动手喽,你可别说你反悔又想洗了。”
“不是……你这样在外游荡会非常危险,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怎么办,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吗?”
“听不懂。”
“你的师父没教过你吗?”
“没有。”
“……”
裴轻惟闭了闭眼,叹口气:“罢了。总之,在外面的时候不要只穿里衣,在家里可以,还有,不要跟陌生男子说话,不要轻信陌生男子的话,不要跟陌生男子单独待在一起,不要……”
“等等。”戚绥今晾好衣服,蹲下来看着裴轻惟,黑眸亮亮的:“你说的这些,不就是现在我们两个的情况吗?原来我不能这样做吗?”
裴轻惟见她懵懂,十分无奈,她一张小脸粉白,透着无尽困惑。
他看她许久,才道:“不可以。”
戚绥今眼睛光亮褪去,她站起身,冷冷道:“依你所言,是我做错了,我走了。”
戚绥今临走时,还不忘拿着外衣,即便是湿的,她也穿在了身上。
她觉得裴轻惟是没有骗她的。
她不能这样做。
走啊走,夜风呼啸,外衣湿透的感觉本来就不好受,被风一吹,更是冻到骨头里。
“阿嚏!”戚绥今打了个喷嚏。
太冷了。
她站住脚,开始往回走,本来那个山洞就是她的,她回去理所当然!
山洞还亮着,火堆生着火,裴轻惟远远看见她走过来。
戚绥今走进来,脱下外衣,重新晾上。
裴轻惟这次没说什么,直勾勾看着:“你怎么回来了。”
戚绥今认真思衬了良久,道:“我的衣裳湿了,很冷,还有,我怕你死掉。”
火焰明灭里,只有少女一张脸娇蛮可人。
裴轻惟家世尊贵,但父母早亡,后来被父母的好友清诀道长抚养在身边,清诀待他严厉,动辄打骂,很少受到关心。
清诀还告诉他,别人对他好都是因为他有个好家世,都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没有人会真心对他好的。
现在,在裴轻惟眼里。
戚绥今是例外。
“除了我。”裴轻惟听见自己说。
“什么?”戚绥今问。
“除我以外的其他陌生男子,你不要对他们这样做。”
戚绥今静静看着裴轻惟,轻轻点点头:“好。”
裴轻惟道:“我有办法给你弄干衣裳。”
戚绥今道:“什么办法?”
裴轻惟食指和拇指扣起来,口念法诀。
一团小火焰飞过去,遇到衣裳忽然停下,它迅速铺散开,轻轻拂过每一寸布料。
戚绥今兴奋地走过去,摸着确实是干了,“你真厉害,这控火术我也学过,但就是学不好!”
“这没什么的,你要是想学,我可以好好教教你。”
“好啊好啊!”
接下来,戚绥今开始了她为期三天的控火术练习。
……毫无成效。
不是烧了灵草就是燎了眉毛。
裴轻惟急忙叫停了,学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劳心伤神。
戚绥今觉得有道理,便不学了。
此后经年,戚绥今有洗过的衣裳就拿给裴轻惟让他烘干。
再后来,戚绥今觉得这样太麻烦,索性直接把换下来的衣裳扔给裴轻惟,让他替自己洗了。
裴轻惟没什么意见,任劳任怨地干。
裴轻惟对于戚绥今提出的要求,几乎没有不答应的。本来戚绥今还是个自立能干的小女孩,硬是被惯得懒散了许多,生活上的事她没有操心过,都是裴轻惟替她做。
洗衣做饭这种小事自然不必说,就连每日早课都是裴轻惟去叫她。
她惯常起不来,裴轻惟提前去叫,迷迷糊糊坐起来,裴轻惟给她穿衣裳,先穿罗袜、鞋鞋履,再一层层穿上外衣,最后配带好法器。
一日复一日。
少女身量逐渐变高,面庞越发漂亮,两条白皙匀称的小腿垂在床沿,赤足握在手里柔软无骨。
裴轻惟一如既往,在他眼里,戚绥今怎么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