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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right moon ...

  •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秦姝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起身梳洗时,看着铜镜中那个脸色苍的自己,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沾了些许脂粉,想要遮掩一二,手却抖得厉害。

      最终,她放弃了。

      何必呢?再精致的妆容,也盖不住眼底的疲惫。

      青黛默默捧来一套早已备好符合侯府夫人身份的衣裳。

      秦姝沉默地任由她替自己换上。

      早膳依旧食不知味。

      刚放下筷子,院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是昨日来过的其中一名婆子:“夫人,车驾已备好,侯爷在前院等候,请您动身。”

      秦姝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处的紧张感,站起身。

      她跟着婆子,沉默地穿过一道道回廊,走向侯府大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迈向刑场。

      府门外,一辆装饰沉稳的玄色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傅云峥就站在马车旁。

      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绣暗金云纹的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只是那样随意地站着,便散发着上位者的森严,令人不敢靠近。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目光投来。

      那目光,平静无波,在她身上极快地扫过,掠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没有任何停留。

      秦姝在他的目光下,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

      “上车。”

      傅云峥收回目光,径自转身,率先踏上了马车。

      车帘掀起又落下,隔断了他的身影。

      旁边的婆子低声催促:“夫人,请。”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在婆子的搀扶下,踩着小凳,钻进了马车。

      车厢内十分宽敞,铺设着厚实的软垫,角落里的银丝炭盆散发着融融暖意,驱散了外面的寒意。

      傅云峥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秦姝尽可能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身体紧绷,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

      马车缓缓启动,回秦府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闭目养神的傅云峥,忽然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今日回门,”他依旧闭着眼,语气平淡,“秦夫人若问起侯府起居……”

      “你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秦姝交握的指尖猛地一颤,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在嫡母王氏面前,她必须扮演好一个“侥幸高攀,感恩戴德”的侯府夫人,必须将侯府的“恩宠”描绘得天花乱坠,必须掩饰所有不堪。

      可她该如何在那双冷漠眼睛注视下,完美地说出这些谎言?

      更何况,傅云峥就在身旁,他每一道看似不经意的目光,都可能成为戳穿她的伪装。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明显减缓,最终稳稳地停了下来。

      “侯爷,夫人,秦府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

      傅云峥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拉开了车帘,弯腰步出马车。

      随即响起秦府下人慌乱而恭敬的问安声:“恭迎侯爷!恭迎夫人!”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秦姝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扶着车厢壁,艰难地挪动有些发软的双腿,跟着钻出了马车。

      双脚落地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扶住了马车。

      抬起头,是熟悉秦府的大门,门前石狮依旧冰冷,只是此刻,大门洞开,以嫡母王氏为首,一众秦家女眷、仆役黑压压地跪了下来。

      王氏今日穿着极为正式的诰命服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眼底是掩盖不住的算计。

      她见到傅云峥下车,立刻领着众人叩首,:“臣妇恭迎侯爷大驾!侯爷亲临,真是令我秦府蓬荜生辉,臣妇惶恐!”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傅云峥冷硬的侧脸,不敢过多停留,随即又落到秦姝身上。

      那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最终化为一种虚假的热络:“嫣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为娘真是日夜挂念!”她说着,甚至挤出两滴眼泪。

      秦姝被她那声“嫣儿”叫得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温度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后腰上。

      是傅云峥。

      他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侧,姿态看似亲近,稳稳地扶住了她,也止住了她后退的趋势。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王氏,只是淡淡地扫过秦府洞开的大门,语气平淡无波:“夫人不必多礼。”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平淡的话,王氏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伸出的手讪讪地收了回去。

      周围的秦家女眷和下人更是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侯爷对这位新夫人的态度……似乎与传闻不同?

      傅云峥并未理会众人的反应,搭在秦姝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径自迈步向秦府大门内走去。

      秦姝被他半带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后腰处那只手的存在感无比强烈,让她浑身僵硬。

      踏入秦府大门的那一刻,熟悉的景致扑面而来。熟悉的亭台楼阁,熟悉的一草一木……但身侧的男人让这一切不在熟悉。

      宴席设在了秦府最好的花厅。

      席间,王氏极力活跃着气氛,不断试探着傅云峥对“嫣儿”的态度,暗示着秦家对侯府的“忠心”。

      傅云峥始终神色淡淡,偶尔颔首,并不多言,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静听着。

      秦姝更是没什么胃口,每一次王氏将话题引到她身上,每一次她都以最简短的,符合“秦嫣”人设,说着“侯爷待我极好”,“侯府一切皆宜”之类的鬼话。

      酒过三巡,王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她显然对傅云峥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感到极度不安。

      终于,她笑着对傅云峥道:“侯爷,嫣儿自幼娇惯,若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望侯爷多多海涵。臣妇……有些话想嘱咐嫣儿几句,不知可否……”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想将秦姝带离席间,单独“嘱咐”。

      傅云峥放下手中的酒盏,缓缓抬眸,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王氏脸上。

      “夫人多虑了。”傅云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冷硬力道,“姝儿在侯府,甚好。”

      姝……儿?

      王氏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姝……儿?他叫的是……姝儿?不是嫣儿?

      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席间其他秦家女眷也是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秦姝更是大脑一片空白,他……他竟然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秦家所有人面前,直接唤出了她的本名。

      他疯了吗?

      他转眸,目光落在身旁的秦姝身上。

      他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宴席无趣。”他看着她,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传入花厅中每一个人的耳中,“陪我去你闺阁看看。”

      看什么?看她那个位于秦府最偏僻角落,简陋寒酸的“闺阁”吗?

      拒绝?她不敢。顺从?她不甘。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冰凉手虚虚地搭在了傅云峥的掌心。

      指尖触碰的刹那,他掌心的薄茧触感清晰传来。

      他牵着她,站起身,没有再看席间任何一个人,只是牵着秦姝,转身,向着花厅外走去。

      秦姝被他牵着,身不由己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她能想象到王氏此刻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府内的下人早已被侯府亲卫清场了。

      傅云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竟奇异地给予她安全感。

      他似乎对秦府的结构极为熟悉,便径直朝着府邸最西侧,最偏僻的方向走去。

      越往西走,景致越发荒凉。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走到院前,与秦嫣那处仆妇成群的华丽院落相比,这里更像是堆放杂物的角落,冷清得让人心头发酸。

      傅云峥松开了她的手。

      秦姝看着他,松开的手让她很不适应。

      傅云峥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重新牵起了她的手,良久,傅云峥的声音才传来,听不出情绪:“你以前,就住这里?”

      秦姝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是。”

      傅云峥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他看着她紧紧抿住的唇瓣,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忽然,他拉着秦姝踏入了那方小小的院落。

      院子很小,几步便到了屋门前。那门更是简陋,上面挂着一把旧铜锁。

      她离开时,并未仔细收拾过屋内……里面还留着许多她过去的痕迹,看过的书,写过的字,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会来到这里,会想要打开这扇门。

      傅云峥:“有钥匙吗?”

      不知道从哪出现的管家立刻上前,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钥匙恭敬地递上前。

      竟然……连这个都准备了?

      傅云峥接过钥匙,插入锁孔,铜锁应声而开,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屋内光线昏暗,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半旧的衣柜,还有一个占据了半面墙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

      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甚至桌面上还摊开着几本看到一半的诗书,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

      傅云峥命管家退下,拉着秦姝走进了屋内。

      他的手指拂过桌面上干涸的砚台,拂过摊开的书页上那些清秀却带着风骨的批注字迹。

      然后,他停在了那个书架前。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的书——《兵法概要》《九州志异》《工械初解》《琴谱辑录》……这些绝非一个寻常深闺女子会看的书籍。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那些书,最终停留在一本看起来格外陈旧,连书名都模糊不清。他轻轻将它抽了出来。

      书页泛黄,边缘破损,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

      那本书……那是她费尽心思才偷偷弄到手的前朝孤本棋谱,里面还有许多她自己的推演笔记。

      傅云峥随意地翻开一页,泛黄的纸页上,除了印刷的棋路,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写的批注和推演图。字迹清逸灵动,布局精巧,思路奇诡,显示出批注者极高的棋力和独特的见解。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批注上,久久未动。他就那样站着,静静地翻看着那本陈旧的棋谱,仿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秦姝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

      他……在看什么?他会对这些感兴趣?

      不知过了多久,傅云峥才合上那本棋谱,却没有放回原处,而是拿在了手中。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秦姝身上。

      “很喜欢下棋?”傅云峥询问。

      秦姝:“是。”

      傅云峥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拿着那本旧棋谱,走到窗边。窗外正对着那棵枯瘦的老梅树。

      “这棵梅树,”他看着窗外,忽然问道,“今年开花了吗?”

      他的话题转换得太快,秦姝愣了一下:“……开了。只是今年春寒,开得晚,谢得也快。”

      她记得离开前,枝头还有几朵残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嗯。”傅云峥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他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棵枯梅,仿佛在思考什么。

      秦姝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影,心中充满了悸动。他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看这间破屋子?看一本旧棋谱?问一棵老梅树?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此刻的他,身上却不似是传闻中的那般。

      这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傅云峥忽然转过身。

      “时候不早,该回了。”说完,他不再停留,拿着那本旧棋谱,拉着秦姝走出这间承载了她无数记忆的小屋。

      傅云峥亲手将那把旧铜锁重新锁上,仿佛将一段时光再次封存。

      他将钥匙递给秦姝,阳光透过稀疏的藤蔓,投下斑驳的光影,秦姝看着那只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伸手接过,傅云峥牵着她重新回到秦府主道,没有再去花厅,甚至没有派人去告知王氏,直接牵着秦姝,向着府门外等候的马车走去。

      直到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视线。

      傅云峥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将那本旧棋谱放在身旁,再次闭目养神,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秦姝的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本被他带走的旧棋谱更像一个谜团,在她心中不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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