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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right mo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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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那带着毒刺的话语,虽未激起秦姝表面的波澜,却让她更深切地体会到这侯府华丽表象下的暗流汹涌。
白日里看似随意的目光流连,皆被无形的墙和无处不在的“眼睛”挡回,这镇北侯府,将她困守在这方寸之地,除了那个男人允许她看到的,她几乎一无所获。
傅云峥,一切的关键。
三年前上元夜的惊鸿一瞥,真的足以让这位手握重权,见惯风月的镇北侯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背上强娶之名,将一个于他仕途毫无助益的庶女弄进府中?
秦姝可不信。
可若不是为此,那“琴弦伤人”的洞悉,那看似平静却步步紧逼的掌控,又所为何来?
疑问像藤蔓,在心头越缠越紧,被动等待,只会沦为他人针板上的鱼肉,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需要一个答案。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浓重的墨色吞没,侯府各处的灯笼依次亮起,在夜风中摇曳出昏黄而孤寂的光晕
房内烛火通明,秦姝遣退了青黛,只说自己要早些安歇,不必守夜。
她吹熄了外间的烛火,只留内室床头一盏孤灯,制造出已然入睡的假象。
自己却悄无声息地换上了一身颜色最深的,不易反光的旧衣——还是从秦府带来的,属于她“秦姝”身份的寻常衣裙。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她将一头青丝简单挽起,用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平添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巡夜的脚步声刚刚过去,下一轮间隔稍长。
就是现在。
轻轻推开后窗一道缝隙,冷风瞬间灌入,窗外是她白日观察过的小院,她身形轻盈地翻出窗外。
心跳在胸腔里跳动,她贴着墙根,凭借着白日里记下的模糊方位,朝着记忆中傅云峥书房的大致方向潜去。
夜色下的侯府,与白日的肃穆冷清截然不同,廊檐下的灯笼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将亭台楼阁勾勒出沉默而巨大的轮廓。
风吹过竹丛,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她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她避开了几处可能有守卫的通道,专挑树木花丛的阴影和偏僻小径而行。
一路有惊无险,竟真的让她靠近了那片被视为“重地”的前院。
越靠近书房,心跳的越快。
她将身体压得极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傅云峥的书房院落就在前方不远处,院门紧闭,但窗户透出明亮的灯火,在这片沉寂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他还在里面。
秦姝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来做什么?质问他?试探他?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书房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秦姝猛地屏住呼吸,将身体彻底缩进阴影里,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个身影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并非傅云峥,那人站在门口,似乎低声向房内禀报了什么。
紧接着,傅云峥低沉的声音从房内传出,隔着一段距离,听不真切,只模糊捕捉到几个零散的词:“……边境……粮草……三日后……”
那男子领命,抱拳一礼,随即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另一侧的廊道尽头。
书房的门并未关上,依旧敞开着。
这是机会?还是陷阱?
她盯着那扇敞开的门,内心激烈挣扎。
现在过去?趁他或许还在处理公务,尚未歇息?
巡夜的护卫队过来了,灯笼的光晕越来越近。
秦姝暗叫不好,此刻若被发现,她百口莫辩。
她立刻转身,想要沿原路退回,情急之下,脚步不免仓促了几分。
“嗒。”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是她不小心踢到了假山边一颗松动的石子。
声音虽小,但在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谁在那里?!”护卫声音立刻传来,灯笼的光猛地扫向她藏身的假山方向。
秦姝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立刻朝着与书房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回去。
身后的脚步声迅速逼近灯笼的光晕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几次几乎要照到她的衣角。
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她慌不择路,只知道拼命快步走,拐过一道月亮门。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看起来少有人至的独立小楼,楼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一片。
顾不得多想,她猛地推开门,钻了进去,又迅速将门轻轻合拢,只留下一道缝隙用以观察。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外面护卫的脚步声停下,在月亮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犹豫了片刻,低声交谈了几句。
“……像是往这边跑了?”
“……是不是看错了?野猫吧……”
“侯爷吩咐过,这边不许人靠近……再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
秦姝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凉地贴在肌肤上,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她缓了一会,这才有机会打量所处的环境。
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模糊地看到屋内似乎立着许多高大的的木架,上面摆放着一个个看不清具体形态的物件,有着厚厚的灰尘,像是许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是哪里?侯府中怎会有如此一处地方?
她扶着门板,艰难地站起身,目光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能看到正前方的墙壁上,似乎悬挂着一幅卷轴。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忽然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那卷轴。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砰——!”
沉重的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傅云峥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秦姝。
傅云峥:“谁准你来这里的?”
秦姝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辩解和托词,在这都显得苍白可笑。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脚跟却撞到了身后一个坚硬的木架,发出轻微的“哐”声。
“说话”傅云峥看着她,“谁让你来的?”
她不能承认夜探,更不能提及书房,“我……我迷路了……”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被护卫追赶……才误入此地……”
“迷路?误入?”他觉得好笑,“秦姝你当我是傻子?”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她苍白的脸上:“侯府规矩,入夜各院落锁,不得随意行走。你难道不知道?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我……”秦姝语塞,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
傅云峥似乎已懒得听她蹩脚的解释。
他的目光投向屋内深处,投向那面悬挂着卷轴的墙壁,当他的视线触及到桌案和卷轴时,秦姝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得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重新看着秦姝:“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秦姝摇头。
“祠堂。”傅云峥淡淡的说“傅家英烈安息之所。”
她恍然大悟,难怪傅云峥会如此。
于高门大族而言,祠堂是何等神圣禁地,她深夜一身便装闯入,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侯爷……我……”巨大的恐慌让她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我真的不知……我不是故意的……”
傅云峥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出去!”
秦姝踉跄跄跄的跑回房间,傅云峥跟在她都身后。
傅云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覆盖,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的目光平齐。
“秦姝。”他叫她的名字,“不要以为顶着‘夫人’的名头,就能在这侯府里为所欲为,更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和小聪明。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在这侯府里得一席存身之地。”
“否则,”他微微倾身,“祠堂里的牌位,不介意再多一个无名的。”
话音落,他转身,大步离去。
房门被他重重甩上。
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席卷而来。秦姝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地上。
而那座阴森的祠堂,那里面供奉的英烈,又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竟能让他失控至此?
无人解答。
天光微亮,她才在极致的疲惫和惊惧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门外传来青黛小心翼翼的声音:“夫人……您醒了吗?奴婢送热水来了。”
秦姝:“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青黛端着铜盆,低着头,她不敢抬头看秦姝,动作比往日更加谨慎。
显然昨夜的是早已传遍侯府的每一个角落。
秦姝沉默地看着青黛整理屋内不多的物件,开口说:“青黛,你不用这般拘谨。”
“知道了夫人……”青黛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您的手……要不要……奴婢去求些伤药来?”
秦姝这才注意到受伤的手腕,也不知道是何时伤的:“不必。”
简单的梳洗过后,她吃着青黛送来的早膳,每一口吞咽都显的费劲。
整个上午,秦姝都坐在窗边,看着院内那几竿翠竹在风中摇晃,心绪如同乱麻,却再也不敢生出窥视的念头。
傅云峥的警告让她现在只想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午后,阳光正好,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秦姝正在发着呆,脚步声停在院外。
片刻后,院门被轻轻叩响,管家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副恭敬的语气:“夫人,老奴可否入内?”
“进来吧。”秦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管家推门而入,走进屋内,在她刻意遮掩的手腕处停留了一瞬,又立刻垂下,躬身行礼:”打扰夫人休息,侯爷吩咐,给夫人送些东西过来。”
她抿紧唇,没有接话。
管家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微微侧身,朝门外招了招手。
两名的粗使婆子,抬着一个用锦缎覆盖着的长方形物件,走进来,她们将东西轻轻放在屋子中央的地面上,便立刻垂着手退了出去。
秦姝的目光落在那覆盖的锦缎上,她猜不出那是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管家上前一步,伸出手,缓缓揭开了那层暗金色的锦缎——那是一张七弦古琴。
琴身似桐木,色泽温润。琴额处镶嵌着简单的玉徽。
样式古朴,并不是多么贵重的琴。
但秦姝却觉得眼熟。
这不是割断秦嫣舞鞋的那把古琴吗?
管家仔细传达着傅云峥的意思:“侯爷吩咐了,旧琴弦利,易伤人手,不堪再用,特为夫人寻来此琴。请夫人……”
“安心在院中休养,无事可弹弹琴,静心凝神。”
“切勿再四处走动,以免…”
“……再误伤了自身。”
话音落下,管家再次躬身,转身悄然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秦姝一个人。
阳光透过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那张琴深沉的光泽。
秦姝倒吸一口凉气,傅云峥全都知道……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挣扎,他看得一清二楚,却不屑于点破而已。
秦姝看着地上那张琴,那崭新的琴弦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冷光,仿佛下一刻就是利剑向她袭来。
接下来的两日,秦姝没有再出过这方院落。
大多数时间只是枯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竿翠竹,或是漫无目的地翻阅着屋内仅有的几本的诗集,字句映入眼帘,却丝毫进不到心。
青黛按时送来三餐和热水,虽然不似从前那般小心翼翼,但依然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放下东西便退下。
整个院落静得可怕。
那张琴,就静静地摆在榻上。
她不曾触碰一下,那崭新的琴弦,在她眼中与刀刃一样。每一次无意间瞥见,都会让她想起牡丹宴上的慌张,想起傅云峥冷淡的语气。
让她弹琴静心?真是天大的讽刺,这琴声,如何能静心?只怕每一个音符,都会变成催命的符咒。
三朝回门的日期逐渐临近,傅云峥说要同她一同回去。
他要和她一起回到秦府,去面对嫡母王氏那张刻薄的脸,去面对嫡姐秦嫣可能存在的嘲讽,去面对所有知道她替嫁内情,等着看她笑话的秦家人。
她不知道那将是如何难堪的场面,她也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