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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府血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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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阳王府内,夜色已深。奴仆们做完下钥巡查的工作后大多回房了,连白日里活蹦乱跳的猫儿狗儿都歇了。
近日连绵阴雨,漫天铅云遮住星月,虫鸣声也随着月光暗淡了不少。
管家何三穿过回廊。灯笼光影在小院茂密的草木间弯折游走,被惊动的金笼鹦鹉不满的咕咕几声。
一路过来,路上鬼影都没瞧见半个。那些轮值守夜的人早不知道钻在哪里赌酒去了。何三不禁心生不满,这些下人们仗着王爷喜欢清净,愈发贪懒难管。
最终,灯笼停在了书房窗外。里面烛火通明,人影倒映于窗。看起来卢阳王正坐在临窗的塌上处理事务。
何三轻声道,“王爷,三更了,夫人请您回去歇息呢。”
里面却不闻声响,甚至那影子连动也不曾动。
近日王爷总是身体不佳、精力不济,何三以为王爷在塌上坐着便睡着了,于是又提了提音量。
“王爷,夜深了,若有事务明日再处理吧。夫人嘱咐说是喝了药,要早些歇息静养呢。”
那影子也不曾动一下。
何三正在奇怪。万籁俱寂中,突然一声怪叫响在脑后,骇的何三浑身一激灵,灯笼都掉在地上。
转身看去,原来是一只怪鸮停在了枝上,一双黄澄澄的溜圆眼睛正盯着他。那眼睛黄的邪性、大的出奇。
何三被它盯的发毛,颤巍巍捡起来地上的灯笼,冲着它挥去。
“什么东西,不在山上呆着,在这里做什么,还真当何三老了,管束不了你们了。”
何三毕竟年纪老了,一挥三喘气的。但那怪鸮到底被他赶走了。巨大的翅膀扑腾声后,只剩下个颤颤巍巍的的枝干在空中晃荡。
何三咽了口唾沫,环视了一周。
四周的庭院密植在白日里并不觉什么,但夜色里显得沉压压的,逼仄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里发毛,回头再看王爷的书房,王爷也安静的让人心下不舒服。
何三不禁心觉奇怪,于是又道,“王爷,烛火暗了,仔细伤了眼睛。小的进去给您添个蜡烛。”
说罢,转过屋角,却惊诧的发现书房屋门竟然大开着。
何三心下暗骂,自打院里下钥后聚众玩彩赌酒的风头起来,莫说屡禁不止,那些小奴才们做起事来也越来越耍滑头了。
于是道,“王爷,门没关,何三给您添蜡烛来了。”
说罢,踏进门槛,躬身走进去。
刚一抬眼,骇的灯笼都差点甩了出去。只见正厅不知何时摆设为了灵堂模样。四处垂落的白绸子上血迹斑斑。不知道何物的心肝肺脾等赃器布了满屋。灯笼的昏黄光影照去,更是阴森可怖。
冲天的血腥气熏得何三僵立当场。僵硬的扭头看去,只见内间宿阳藩王端坐着的塌上,赫然坐着一个猪头人。黑猪头獠牙毕现,衣饰却还是宿阳藩王的衣饰,一双阴绿的小眼透过飘荡的血绸子看过来,仿佛阴曹地府一般。
看着又如灵堂又如血屋的一幕。何三惊倒在地,嘴里念叨着,有鬼,有鬼。裤下已湿了一滩。
他试图站起来,想要逃走。但是双腿却早已软掉,发不了力。
正巧,又一阵阴风吹过。掉在地上的灯笼转了转、熄灭了。同时,那只原本赶走的怪鸮趁着屋门大开,竟飞了进来,在屋里横冲直撞一番后,竟然冲着何三的脸飞了过去。
眼见那只怪禽直冲自己而来,何三发出一声惨叫,彻底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王府的密植深处,一截黄色的裙衫趁着夜色遁去。
一个月前。
京城外的长亭,青山连绵,杨柳青青。整个世界宛如明镜一般。
一个年轻人与一个老人相对而坐。
奴仆们站在远处。或是侍奉马匹,或是静立等待。
年轻人一身白衣。面色沉静,目若深潭。一举一动间沉稳持重。看起来气宇不凡但又彬彬有礼。
老人一把白须,但精神格外矍铄。面目棱角分明,看起来很是严厉。
二者对坐,一如空谷幽潭,一如苍山古松。
“长亭柳色谷雨新,千山别意杜康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当是该用酒来送别。可惜老夫老了,喝不了酒了。”
“扁舟行万水,飞鸟越千山。学生心有所安,正如这茶水一般,不酿自醇。”
“宿城偏远,委屈你受我连累,做了个小小的知县。”
“辅国安邦并非只能穿蟒袍朝帝阙。身为一县之长,要安一县之民。解民缚颈之索,消民冻馁之患。也不负当初修齐治平的初心。”年轻人道。
老人点点头,“天下之治非起于衽席之上,而在四域百姓之间。你懂得这一点,便是很好了。只是现下京城牡丹虽好,但春暮又黄昏,留不住好韶华。待到来年好时节,再请君回京赏花。”
年轻人应了声是。
老人又道,“你行事谨慎,原不需多嘱托什么。只是一点,卢阳藩王的封地是在卢阳府,但他现下却在宿城。那是十几年前,他跟圣上上过一道折子。道宿城山域林茂,最宜休养,藩王旧疾缠身,于是上奏折希望将王府迁居到宿城。上允后,现下卢阳王的王府正在你的治下。你如今去了,也自要去拜会一番。若藩王闭门不见,那也罢了。只是日后行事,需得顾着点这位藩王的周全。”
“学生知道了。”
老人道,“今日你尚未上任,身着这一身素衣。老朽我今日也是在内阁告了假,没穿官服。”
老人招招手,台下捧着礼盒的奴仆小步上前。
老人打开礼盒,道,“当年韩信一饭之恩,乃以千金相馈。今日我许君千金,你如此年轻,不知来年回京,当以何物相赠?”
“青辞祸圣智,丹心振朝纲。若有幸回京,学生愿以一腔赤诚、砥柱中流相赠。”年轻人轻轻推回盒子,“只是师恩重于千金,学生本就万死难酬。”
老人笑了笑,“拿着吧。你原便是将来入主内阁的贵人。无论何时何地,老朽只希望你不要丢了这份体面身价。”
“恩师,学生行前,还有一言。柳氏父子,并非良人。还望恩师保重。”
老人笑了。
年轻人道,“是学生出言鲁莽了。”
老人摆了摆手,“非是笑你。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首诗。”
年轻人敛神恭听。
“前岁,我刚刚应诏返朝。入朝觐见圣上时,正巧柳阁正陪着圣上赏一幅出水芙蓉图。圣人见我们二人均在,便叫我们即兴做一首御前诗。你猜。”老人微微一笑,“柳阁做的诗是怎样的?”
见年轻人摇头,老人缓缓念道:
“绿叶清流出孤霞,上阳宫内一季花。侍君侍到功尽了,越女江边重浣纱。”
“柳阁见圣上召恩师回朝,心下不安。”年轻人道。
“以退为进,示弱讨好,既是后宅女子里面做妾的手段,也是他们父子二人一贯的本事罢了。”老人微微一笑,“只不过,你猜圣上听到此诗,有什么反应?”
年轻人摇头,“圣心难测,学生不好揣度。”
老人道,“听闻此诗后,圣上便将范蠡湖边的一处园林赐给了他。”
“见柳阁不安,圣上在安抚柳阁。”年轻人道,“圣上欲在柳阁与恩师之间行平衡之道。”
老人微笑,“始可与言诗也矣。只是那柳阁若是真的打算重浣纱,又何必为你外祖父的旧事,御前参你,让你远出京城。那圣上若是真的安抚柳阁,又为何康王身边一律不用出身柳氏的门生。”
“圣上诸子,均分封了藩王。只有康王留在京中建府。若来日康王登基,柳氏父子便是新皇立威的第一功。”
“所以老夫我,怎么能与未来的新皇争此功劳呢。”老人笑了笑
年轻人点了点头,“学生受教。”
“时候不早了,你去吧。”老人道,“内阁还有些事,老夫我也该回去了。”
看着年轻人翻身上马,虽然知他心志沉稳,但那孤身出京的身影到底显得萧瑟。
老人远眺着,见那白衣匹马,好似飞出京城的一只白鸟,逐渐消失在芳草柳烟之中。老人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被逐出京时的心情。
看着天际的柳烟山色,不禁喃喃道。
“圣上想留给自己的儿子一片清朗朝堂,我也想啊。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择良粟而育之,既为耕耘之道,也是万世之谋。老夫做了一辈子孤臣,只收了两个好学生。我若是全押在康王身上,又何必真的送你远离京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