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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Episode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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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会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我的律师依旧非常专业地坚守在岗位上,容光焕发。我觉得屁股坐得有些僵硬,悄悄在座位上换着姿势时,身后的坐席上忽然传来阵阵骚动。嗡嗡作响的讨论声足以扰乱法庭秩序,大法官亓那敲了敲手中的小木槌,不高不低的声响在每个人的同步耳机中回荡,她庄严肃穆的声线响起。
“请保持安静。”
“亓那,这边有个新资料同步给你了”,法官助理轻声对亓那解释着什么,后面的对话被掐断了,我抬眼看向律师时,他转头对我施以安慰一笑。
“暂时休庭”,小木槌重新敲击后,法官席位先后退场,原本安静下来的法庭才终于炸开了锅。
“洪会长真的死了?这么突然?”
“据说是那个死去的少爷做的……”
“搞不懂了,他到底死没死啊……”
我从席位上站起来,活动着酸痛的关节。律师要了杯温水走过来递给我,他的发丝依旧妥帖地保持着,跟他的风度一样。
“执行官大人,或许我们这场战斗就要结束了”,他自己也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弯着眼睛看向我不解的目光,于是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块轻薄电子屏,里面是和崔翰率的对话交谈,就在骚乱出现前,他刚刚传递过来一段视频。
点开视频,居然是三人组在晚宴后杀害那个无辜警员的监控视频。律师浅笑着收起了屏幕,胜券在握。
“会长如果在,这段视频很有可能被消除了,虽然我也有其他的方法保你,但都太麻烦了,有了这段视频就可以说明你对他们动手,不过是因为他们犯了杀害警员的重罪,你作为执行官,有义务将其逮捕归案而已,至于造成他们死亡,呵,一时失误而已,谁都有失误的时候,这并不能说明你具有危害性。”
“你一直在绕开微渺晶体”,我喝着温水,“也是指挥官授意的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抱着手臂微微拉开些距离,我抬眼对上他无框眼镜后深不见底的双眸。
“执行官,你并不清楚现在自己处于什么样的陷阱里,也不清楚有人为了你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东西,或许在你看来微渺晶体很重要,但在我看来赢下这场官司更重要,所以无需指挥官授意,我自己会判断什么对现在的形式更有利。”
我沉默着低头喝水,很明显,无论是洪氏还是联盟,都不希望微渺晶体暴露在大众眼中,这种有着极端正反面的东西,是非对错全看使用者的心,它可以成为造福人类之光,也可以成为那只掀起舆论的风暴的远洋蝴蝶。
“嗨嗨嗨,我来啦我来啦,你现在什么情况”,夫胜宽的声音打断了我们之间奇怪的氛围,我转头看向身后的席位,某只橘子风尘仆仆地找到最近的坐席,撑着上半身和我打招呼,我朝他走过去,转了一圈。
“我本来想去看看你的,但是圆佑哥说你没事了不让我去”,夫胜宽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低声吐槽着,“他有时候是有点死板啦。”
“我确实没事了,不用担心”,我仰着头眨巴眼睛,“你怎么没和崔翰率在一块儿呢?”
“你都不知道,我陪他一起去的洪氏找线索,当时那场面混乱的不行了都,我趁乱引开了一大群人,这才给他时间找到线索发过来,累死我了。”
“你们怎么想到找这个监控的。”
“圆佑哥说的呀,他什么都算得到……”
话音未落,法官席位重新回到审判庭,我和夫胜宽打了个招呼就回到原位置,他鼓着一张脸给我无声地加油。
“请安静,下面播放被告方提供的最新视频资料……”
漫长的审判终于在几小时后走到了结尾,我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获得了无罪判定。身后的投票席位又是一阵哗然,我转过头,夫胜宽用口型告诉我别担心。身边的律师挪动椅子到我身旁,低声说着。
“放心,都安排好了。”
果然,争议的声音再大,最后投票结果出来时,依旧是赞同的部分略胜一筹。
“指挥官说会有人来接你离开的,那我就先走了”,律师将桌子上的资料全部整理好后,转身离开了,紧接着夫胜宽就来到我身边,护着我朝另一个方向的出口走去。
“圆佑哥让我送你回西华休整,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们吧”,夫胜宽拉起衣服遮挡着我们身后的闪光灯,我跟他来到门外后直接坐上了提前安排好的车辆,车子启动将追逐的目光全部抛弃后,我才发现技术精湛的司机是老熟人。
“我还以为你困在洪氏等着胜宽回去捞你呢”,我抬眼看向后视镜,崔翰率勾起嘴角轻笑着。
“哎呦,他现在跟小时候可不一样了,喏,曌挈的铭牌一拿出来,谁敢拦他啊,肯定又是光明正大走出来的”,夫胜宽靠着后面的椅子调侃着,几个小时的审判律师没叫累,他在观众席都看累了。
“衣服和墨镜都在后面,等下西华门口估计也是水泄不通,你提前准备好。”
我从后排找到宽大的黑色衣服和棒球帽,车子缓缓驶入西华大门时,零星的记者已经扑了上来,等到车子停在大厦旁边,门前更是早就被死死围了起来。好在崔翰率和夫胜宽带了阻拦器,能勉强隔开一定的空间。
我从车上走了下来,在推搡和明灭的闪光灯中朝着楼里走去。
“外界流传是指挥官为您洗脱罪名的,您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您在审判庭上一言不发,是否是得到指挥官的授意?”
“接连几个案件都与洪氏有关,您是否发现了什么秘密,请您说两句吧。”
如今记者掌握的消息并不输于联盟调查组,其实很多时候联盟能说的话他们在说,联盟不能说的话他们也会说,反而更获得群众的信任和支持。
我在海浪一般的推挤里抬起头,闪光灯穿过硕大的墨镜,余光中我看向站在人群外的一个身影,宽大的肩撑起黑色的防风服,遮盖住半张脸的帽子下,银质耳钉在轻轻摇晃,反射着冰冷的光线。一眨眼,人就随风消失不见了。
——
第二天,太阳刚刚爬上窗口的银质护栏上,一名小护士刷开防护门准备检查病人的情况,然而才走近床边,就尖叫着扑了上来——‘执行官出事了!’
金色的阳光笼罩在躺在地板上的执行官身上,浑身的血管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皮肤瘆人的白,窗户被打开的缝隙里,一朵橙红色花朵正在轻轻摇晃。专心救助患者的护士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呼救信息被屏蔽掉了,只专心拿出设备检查着诱导执行官失去意识的病因。
“怎么会过敏呢?”小护士眉头紧锁,抬头注意到被打开的窗户,低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肿胀的呼吸道,不解地歪着头,随即她惊讶地发现因过敏而破损的管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自愈,她拿开屏幕,正对上我缓缓睁开的眼睛。
“太好了!您没事!”
我对上她清澈的双眼,那真是一双未经世事的清纯样子。随后那双眼忽然渐渐暗淡,头一歪从我身上摔了下去,好在病床足够大,我起身换上了她的衣服,将人安置好后便刷开门走了出去。
口罩遮住脸上还没有褪去的红血丝,我低头快步走向角落。在没有监控的暗处,我掏出了一张纸条,那时不久前给我换药时,一名药师塞给我的,他跟那抹影子一样戴着耳钉,我知道他是coups。
纸条上写着他的屏蔽器有了反应,也就是说,史森屿就在西华。纸条下,银质耳钉形状的屏蔽器出现在我的手里,它被设定好程序,接纳了我的存在,正闪着微弱的光线。
根据光线强弱的指引,很快,我发现了顶楼里一处隐蔽的房间。指尖轻轻扣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我忽然收到了全圆佑的通话请求。机械的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耳畔响着,像是警报,每次都在我即将越线的时候提醒着我。
我松开门把手,向后退了一步,接通了对话,全圆佑低沉的声线落在耳中。
“护士说,你过敏了”,他似乎站在窗边,声音里夹带着风吹过的细响。
“你收走了我的工具,注射的药又调低了我的攻击能力,我没办法。”
我轻轻解释着,执行官会在濒死状态下开启自动加强,全身的细胞会在某种物质的加持下爆发式蜕变,换句话说,执行官越惨就越强。也是针对这一条,原本在给我治疗的房间里,监控是全天无死角录制的,然而因为我的伤口过于严重和密集,每次都需要脱掉全部衣服诊治,所以全圆佑特别设定了我的病房系统——医护人员进入时会短暂关闭监控。
这是一种信任?而我利用了他的信任。
“你想知道什么?”
我听着他的声音,似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面孔,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却在长久的分离后变得越来越青涩,越来越模糊。我走过去,将手重新放在门把上,轻轻旋转,齿轮旋转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似乎就在我的脑中炸开。
“秘密”,我说,“你的秘密。”
门被推开的时候,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吹起我耳边的发丝,穿着紧身黑色上衣的人站在门口,目光中先出现的是宽阔的肩膀,顺着完美的肌肉线条向上,我仰头对上了全圆佑的视线,只是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情绪。
低气压病毒一般蔓延过来,他忍耐的呼吸声透过对话频道落在耳旁,微微俯身过来的温热气息却吐在我的鼻尖上,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我的脸颊上游走,他一手捏着我的下巴,一手摘掉了防护口罩,拇指摩挲下那如同潮水般褪去的红血丝,随即忽然收紧手心的力量,将我扯进了黑暗里。
砰!门被重重关上,顶楼隐秘的角落里,一切如常。
——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手心里的屏蔽器耳钉的红光不再闪烁,我顺着光线的指引看向房间中央,巨大器皿里的淡绿色药物浸泡着一具身体,史森屿柔软的发丝轻轻漂浮着,微微张开的双眼失去往日的光彩,只有耳边的银质耳钉亮着同样的红光。
在器皿后,一整面前墙的监控器亮起,随后闪烁着回归正常。坐在屏幕前的人转着椅子看向我,他大而深邃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
文俊辉双手插兜,看向全圆佑。
“我赌赢了,我就说她会找到这里。”
我转头看向全圆佑,不充足的光线反而映衬得他五官更加精致。
“你杀了他。”
“是他自愿的”,全圆佑上前一步,垂头从上而下地盯着我,语气中少见地带着戏谑,“他不是喜欢你嘛,所以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这就是微渺晶体的秘密,这也是璀璨实验的秘密。
璀璨实验要人在濒死状态下才能通过程序进入另一人工生成的空间,但是很多普通人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于是即便进入了实验也会早早受损死去,没有任何数据意义。为此,洪氏研发出了微渺晶体,可以让人短时间内获得如同执行官一般的身体数据,能在濒死状态下更好地进入实验。
“他知道联盟的计划,所有的执行官都要召回进入实验,微渺晶体对于普通人的协助不如你身上百分之一,所以他原本是想要让你更顺利地进入实验再想办法将你捞出来的,没想到代替你来的人是他。”
文俊辉走到我身后,轻声解释着,然而氛围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任何的缓解。我感觉到身体里的过敏症状已经全部消退,手脚又隐隐地软了下来,可我仍旧没有任何的惧怕,更进一步朝着全圆佑走去,两具身体咫尺远近。
“可他还是死了,你没有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他”,全圆佑打断我,垂下的睫毛又细密又纤长,“理由。”
“你明明知道——”我皱着眉却没有把话说完,我能说什么呢,说我喜欢他?这不是我一直苦苦隐瞒的事情嘛,时至今日我也终于要承认,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隐瞒住这个秘密。
我知道全圆佑很在意史森屿的存在,也知道他每次打来的通话请求都代表着什么,当我依旧这么做了,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像,是在确定这个永远言不由衷的男人的心,又好像在确定我自己的心。我想知道他可以容忍我做到哪一步,容忍我在他允许的范围内做出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我一再试探的底线不过是在等,等他明确地告诉我不行,告诉我不可以。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次都没有。酿成如今局面的人是我,造成史森屿死亡的人也是我,我看着全圆佑的目光,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明明知道你喜欢他吗?”全圆佑忽然接过我的话头说了下去。
他说,“喜欢而已,算不了什么。”
“既然你那么喜欢他,就在这里陪着他吧。”
全圆佑说完转身离开了,文俊辉紧随其后,门重新关上时,我居然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这间屋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应该下了不少心力来维护。
——
门外,文俊辉快步走到全圆佑身边,侧目看向他。
“你为什么不说自己帮过史森屿,是他失败没有逃出实验的,怪不了你。”
“是他失败了,还是我根本不想要他活着出来”,全圆佑停下脚步看向那扇门,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垂眸自嘲地笑了笑,“与其听她这么问,倒不如不说的好。”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整片土壤便再也失去了真实的养分。
“所以你既然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执行官呢?她那样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
“不,是我没有资格”,全圆佑对上文俊辉的视线,“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