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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欲言又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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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现在还记得高二那年,班里转来一个叫余言的男生。
老师领他进来的时候,教室里吵得跟菜市场似的,可他站在讲台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长得其实挺清秀,就是太瘦了,校服外套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色也总是淡淡的。
没人敢主动靠近他,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看他。
后来我慢慢注意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大夏天的,他也永远穿着长袖。有一次隔壁班打球,球狠狠砸在我们教室后门上,那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只有他,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翻了笔袋,好像那不是球,而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还有,谁都别想碰他,递个作业本不小心碰到手指,他都会很快缩回去。
有一次发物理练习册,小组长故意把他的本子扔在地上,还笑嘻嘻地说:“哟,不好意思啊,新同学。”
余言就站着,看着地上的本子,也不弯腰捡。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走过去捡起来,拍了拍灰,放在他桌上。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看不懂,反正那一眼让我心里堵了好久。
从那以后,我总想做点什么。
他文具盒总是空的,我就故意把橡皮掰成两半,给他一半说:“喂,用不用?”
他摇摇头,但也没让我拿走。
下雨天,我看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天发呆,就撑开伞走过去:“喂,顺路,一起走吧。”他犹豫了很久,慢慢走进了伞底下。但他尽量离我远远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我们几乎不说话。最长的一次对话大概就是:
“你的数学笔记,”他说,“能借我看看吗?”
“哦,好。”我递过去。
“……谢谢。”
“没事。”
但我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他弯腰捡东西时,后颈领口下面露出了青紫色。还有一次,他写字时袖口往上缩了一点,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一截暗红色的印子,像是被什么抽的。我在想,他是不是在家里挨打了?
班里那几个讨厌的家伙也开始找他的麻烦,故意撞他桌子,或者从他身边走过时说些难听的话。我气不过,站起来说:“你们有完没完?”带头的那个男生比我高半头,笑着推了我一把:“程潜,这儿没你事,少管闲闲。”我确实打不过他们,只能干生气。余言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能做的,好像就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早上看他嘴唇干得起皮,我会帮他接水。他一开始不看那杯子,后来过了很久,才会喝掉。
有一次最吓人。不知道是谁在走廊恶作剧,用力摔了一个破铁桶。余言当时走着,声音一响,他整个人瞬间就不对了,猛然蹲下去抱住头,缩在墙角,呼吸又急又重,浑身发抖,好像看不到周围的人了。
大家都愣住了,围着看。我赶紧挤过去,挡在他前面,对着其他人喊:“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然后我蹲下来,不敢碰他,只能一遍遍小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就是桶倒了,没人碰你,真的没事了……”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慢慢缓过来。
那次之后,我更加确信他心里压着很重很重的事。我不会再多问,而是每天都给他一颗糖。他有一次居然收下了,虽然没吃,但放在了手心。
但我也有搞砸的时候。有一次我看他状态特别差,写了个纸条:“你如果需要帮忙,或者想找人说话,我都可以。”他看了纸条,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变了,把纸条揉成一团,接下来整整一天都没再看我一眼。我们的关系好像又退回了最开始的样子。
就在我以为他再也不会理我的时候,有一天放学,下着大雨,他没带伞,站在屋檐下。我也没走,陪他站着。雨哗哗地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雨真大。”声音哑得快听不见。我“嗯”了一声。过了会儿,他忽然把头低下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肩膀微微塌下去,看样子,他疲惫到了极点。那一刻,我觉得他好像对我放下了一点点防备。我心里又酸又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我喜欢他,是那种想保护他,想让他好起来的喜欢。但我把这话杀死在心里,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说出来。
后来,他会接受我递过去的笔记,也会在我跟他说话时,看着我,超过三秒钟。我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他手上的伤却越来越藏不住,有时候甚至是新的。他的黑眼圈很重,上课精神恍惚,有次趴在桌子上,整整一节课都没动一下。我急得不行,偷偷去找过班主任,班主任找他谈了一次,他什么都不说。我甚至想过报警,可我没有证据,而他绝不会承认任何事。所有能求助的路,好像都被堵死了。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有一天放学,楼道里就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他走得很慢,我在后面跟着。他忽然停住,转过身来看我。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眼睛里有种我从来没看过的东西,亮晶晶的,好像有什么话马上就要说出来。我的心跳得很快。可最终,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然后又转过身,继续低头往前走。我们之间好像又隔开了很远的距离。
然后他就没再来学校。一天,两天,三天我每天都给他发消息,没人回复。我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直到一周后,班主任红着眼睛来到教室,告诉我们,余言去世了。说是在家发生了意外。
我没去成他的告别式,听说只有很少很少的几个人去。我买了一小束白色的花,最后也不知道能放在哪里。
后来,我毕业了。我上了大学,生活也很美好,好像什么都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缺了一块。
前几天整理旧书本,打算扔掉,从那本借给他的数学笔记里,掉出来半块橡皮,是我掰开给他的那块。他原来一直留着,还用一张小纸片包得好好的。
我拿着那半块橡皮,在窗边站了很久。
我终于明白了,我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没说出口的喜欢,最终也没能把他从那个世界里拉出来。我的这场暗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人的事,永远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