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短篇合集]》雾江卿上

4、拼凑一个完整的你

　　我亲眼看着他们把我的爱人撕碎，但我却无能为力，我捡起他的碎片拼啊拼，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他。

　　现在，他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穿着那件我送给他的白色毛衣。他手里捧着一本我们都很喜欢的诗集，轻声念着。一切都和我离开前一样，仿佛我只是出门散了会儿步，而不是经历了十三个小时的跨国飞行。

　　“今天天气很好，”他抬起头，对我微笑，他的眼睛很漂亮，“你飞回来累不累？”

　　我看着他的脸，每一个表情都和我记忆里分毫不差。“不累，”我说，声音有些沙哑，“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七天前，我被迫登上前往国外的航班。家族生意突逢巨变，我必须亲自去处理。临走时，我用力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保证：“最多两周，我一定回来。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他当时怎么回的？他踮脚亲了亲我的下巴，笑着说：“知道啦。我这么大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是的，我的沈清和，漂亮，干净，像一件由艺术家用尽医生心血雕琢的珍贵瓷器，却总被世界的恶意觊觎。我曾用最激烈的方式警告过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人，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当面说他一句不是。我以为我把他保护得很好。

　　出国的第七天，事情处理得并不顺利，我焦头烂额。他的电话在晚上响了起来。

　　“喂？”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不像往常清亮，有点飘忽。

　　我问他：“清和，你怎么了？声音不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他笑了笑：“没事啊，可能……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着凉了。”

　　“真的？”我不放心，“药吃了吗？要不要我现在让朋友去看看你？”

　　“不用！”他拒绝了我，“真的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你那边……还顺利吗？”

　　“有点麻烦，但我会尽快。”我对他说，“你一定要好好的，按时吃饭，别让我担心。”

　　“嗯，”他应着，“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

　　那时我只顾着焦躁自己的处境，竟忽略了他话语里的郑重。

　　我当真了，毕竟，我以为已经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挂断电话后，我心里却有些着急，可能是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我盯着酒店天花板看了半夜，凌晨三点，我坐起身，订了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我要回去，立刻，马上。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飞机落地时是凌晨。我拖着行李箱，跑着出了机场，打车直奔我们的公寓。心里幻想着他见到我时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或许会像等着主人回家的小猫一样扑进我怀里。

　　单元楼下一切如常。我乘电梯上楼，站在防盗门前，用钥匙轻轻打开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他迎接我的身影。

　　“清和？”我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卧室的门关着。我走过去，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我看到了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是暗的。我拿起来解了锁，显示的是相册的界面。但里面空空如也，一张照片都没有了。他删掉了所有。

　　好在他对电子设备一向不那么精通。我找到了“最近删除”文件夹，果然，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我们的合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删除，因为他向来很珍视这些照片。

　　我翻了翻那些被删除的照片，在清一色的合照中，有一个视频，格格不入。

　　我点开了它。

　　画面晃动，光线昏暗。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那是我的清和。接下来的影像，成了我此生无法摆脱的地狱。我亲眼看着……看着他是如何被摧毁，被侮辱，被践踏。那些我曾经警告过的恶意，以最丑陋、最暴力的形式，施加在了他身上。视频里，他一声不吭。

　　而我，隔着屏幕，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七天无法挽回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看着他被撕碎，却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看完这个视频的，最后手机熄屏了，唯一的那点亮光也消失了。

　　“你怎么在发呆？”他的声音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完好无损地坐在面前，胸腔里的痛楚才稍稍平息。“没有，”我我笑了笑，“只是觉得，能这样看着你，真好。”

　　他放下诗集，走到我身边坐下，他的身上总有好闻的味道，我的臆想连这种微小处都还原得完美无缺。“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他靠在我肩上。

　　“不走了，”我搂紧他，下巴蹭着他的发顶，“再也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嗯，”他说，“我知道。”

　　我们就这样一直到窗外天色渐暗。他起身去开灯。他去厨房给我倒水，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和活着时一模一样。他和我讨论晚上吃什么，还抱怨我离开的这一周阳台上的花都蔫了，还在我看书时悄悄从后面捂住我的眼睛让我猜他是谁。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我甚至以为，那天的惨剧才是我的一场噩梦。

　　直到我看见了沙发的角落。那里放着他的那部手机。我拿起来，点亮屏幕，我却没有勇气去看，我最终按灭了手机。

　　抬起头，清和端着水杯走过来，他温柔地对我笑。

　　可我的心却沉了下去，站在我面前的清和的形影飘忽不定。

　　我亲眼看着他们把我的爱人撕碎，但我却无能为力。我捡起他的碎片拼啊拼，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