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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永夜坠落 ...

  •   一刻钟后,人质获释。屋内的空气似乎松动了几分。
      趁几个劫匪聚头商议逃亡路线,纪言深不动声色地移到角落,蹲下身,视线与女孩含泪的双眼平齐。
      “告诉叔叔,小名叫什么?”
      “小小……”女孩抬起湿漉漉的小脸,声音发颤,“医生哥哥,是不是轮到我打针了?”
      纪言深唇角微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水果棒棒糖。糖纸在昏暗中折射出斑斓的色彩,瞬间吸住了孩子的目光。
      “小小别怕,今天不打针。”他慢慢剥开糖纸,将橙黄的糖球递到女孩唇边,“妈妈很快就来。我们安静等,好不好?”
      小小用力点头,含住糖,破涕为笑。
      二彪叼着烟在一旁看着,歪嘴笑了:“哟,哄孩子挺在行啊,咋,干过儿科?”
      纪言深没应声,用指腹轻轻抹去女孩脸上的泪痕。
      二彪脸上横肉抽了抽,抄起手边的合金棍,用冰凉的棍头顶上纪言深下颌,逼他抬头:“老子问你话呢,耳朵塞驴毛了?”
      纪言深被迫仰起脸,喉结在棍压下滚了滚。他压下眼底的愠怒,简短道:“外科。”
      “操!”二彪被这态度激得火起,一把扬起棍子,“你他妈——”
      “吵什么!”光头厉声喝断,喘着粗气,目光阴鸷地扫过两人,“别动他!到了地方随你便。”
      二彪梗着脖子,棍子狠狠往地上一杵,“咚”一声闷响。他退到墙边,眼神却像长了刺,死刮在纪言深脸上。
      光头喘匀了气,一把将小小拽到自己跟前,皮笑肉不笑:“小鬼,糖呢?”
      小小吓得发抖,怯生生地弩起嘴,露出含得亮晶晶的半颗糖球。
      光头三角眼里的笑意冷了冷,枯手重重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听话,跟伯伯走,糖管够。”
      “不……我不……”小小浑身剧颤,猛地扭身挣脱,像受惊的幼鸟一头扑回纪言深怀里。
      纪言深蹲身将她护住,对光头淡淡道:“你失血不少,静养为好。伤口再崩开,麻烦的是你自己。”
      “麻烦?”光头啐了一口,血沫子溅在地毯上,“老子这辈子就是麻烦堆里滚出来的。倒是你小子,对这小崽子,是不是太‘上心’了点?”
      “她体温偏低,呼吸过速。”纪言深手掌自然地贴了贴女孩的背,“五六岁的孩子,惊吓过度容易诱发神经性休克。如果她在这里出事,你们手里就只剩一个成年人。逃跑更难。这买卖,不划算。”
      光头咧开嘴,黄牙间渗着血丝:“哟,替我们算起账了?你到底是大夫,还是条子派来的说客?”
      “只是陈述事实。”纪言深平静地说。
      光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慢慢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嘴皮子真利索啊。从现在起,你给老子闭嘴。还有这小鬼——”
      他瞥了一眼缩在纪言深怀里颤抖的小女孩,抬了抬下巴。
      “她要是再出一声,”二彪接过了话头,棍子在掌心敲得啪啪响,“老子就敲碎她一颗牙。小孩换牙快,不算咱造孽,对吧,大夫?”
      畜生。
      纪言深默默收紧了臂弯,将小小的脸轻轻按向自己肩头,隔绝了那两道阴毒的视线。
      光头似乎满意了,重重倒回沙发里,闭眼喘气。二彪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眼冒凶光盯着纪言深,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墙。
      惊魂未定的小小把脸更深地埋进纪言深怀里。细嫩的脸蛋蹭过棉质衬衫领口,忽然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
      “呀?”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勾到一小截粗糙的凸起。孩子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她捏住,迷迷糊糊地往外一拽——
      嗤啦。
      一截刺眼的蓝色电线,从纪言深衬衫内侧被扯了出来。
      糟了!
      纪言深抬手想掩,已经晚了。
      旁边看热闹的阿四,眼珠几乎瞪出眼眶,手指颤巍巍指向那截电线:“操!他、他身上有鬼!”
      “什么?!”
      “你找死!!”
      光头和二彪同时变色!
      “抓住他!”光头嘶吼着,枯爪率先抓向小小!
      纪言深眼底寒光一闪。一根藏于袖中的针筒滑落指间,出手如电,狠狠扎进光头手臂!
      针管内果然不是寻常的麻醉剂。
      药液注入的瞬间,光头整条胳膊肌肉剧烈痉挛,麻痹感如电流疯窜。他面部扭曲,半边身子失去控制,不到半分钟便烂泥般瘫倒在地。只剩眼珠还在惊恐地转动,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大哥!”阿四惊叫着扑了过去。
      纪言深一把将小小夺回,紧紧护在怀中。
      “操你妈!!”二彪目眦欲裂,抡起钢管,挟着风声朝两人面门猛地劈下!
      “啊——!”小小尖叫出声。
      纪言深抱着孩子,要逃已来不及。情急之下只能转身,用背脊迎向那记足以砸碎头骨的重击。
      轰隆——!!!
      头顶的石膏板陡然炸开!水泥碎块与粉尘如瀑布倾泻,一道黑影如陨星疾降。
      是顾司朗。
      他以身体铸成屏障,稳稳挡在纪言深身前。
      锵——!!!!
      钢管结结实实砸在防爆头盔上,火星迸溅!巨大的反震力让二彪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钢管脱手飞出!
      “操!”他惊吼着倒退,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腰后——
      纪言深趁乱将小小藏进角落。一抬头,正看见二彪拔出一把手枪,漆黑的枪口直指特警后心。
      “当心!”
      顾司朗反应极快,话音未落,右腿已侧踹而出!
      咔嚓——!
      二彪膝盖骨反向折断,白骨刺出裤管。惨嚎声中,手枪脱手飞出。
      砰!砰!砰!
      几乎同时,枪声连响!阿四手持双枪,在恐惧中胡乱扣死了扳机。
      第一枪擦身而过,击碎了墙角华丽的座钟!琉璃爆裂,钟鸣混着枪响,震耳欲聋!
      砰——!
      又一枪撕裂空气,直扑纪言深胸膛——
      顾司朗瞳孔骤缩,左臂一揽,铁箍般环住纪言深的腰,猛然将他掼入怀中,带着他闪电般旋身!
      嗤啦——!
      弹头擦着纪言深胸襟飞过,撕裂了顾司朗左肩的警服。
      鲜血飞溅。顾司朗喉间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臂却收得更紧。旋转的惯性未止,右臂已稳稳抬起,□□如毒龙抬头,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砰——!
      阿四眉心洞穿,惊恐凝固在脸上,身躯轰然倒地。
      当——!当——!当——!
      丧钟在第九响落定,空气在余韵中嗡鸣。
      天顶洞开,一队特警如铁雨般索降,防爆门同时爆破,大批警察持枪涌入。
      刹时间,哀嚎声、怒骂声、喝止声混成一片,浊浪般冲击着耳膜。
      混乱中,纪言深被牢牢禁锢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烟尘缓缓沉降。
      身侧的男人背脊挺直,侧脸在硝烟中显得冷峻。隔着彼此染血的衣物,纪言深能清晰感觉到那稳定有力的搏动,正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在这生死须臾的风暴中心,这心跳一丝不乱。以近乎冷酷的笃定,提醒他尚在人间。
      恍惚中有一双小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腿,细弱的声音发着抖:“哥哥……”
      纪言深蓦地回过神,仓促地从那灼热的桎梏中挣脱。
      “小小不怕,”他俯下身,温柔地遮住女孩的眼睛,“没事了……哥哥在。”
      ……
      天色将暮未暮,西斜的日光从天顶破口泻下,尘粒在光柱中浮沉。警察沉默地收尾,医护快步穿梭。光头和二彪被反铐着拖走,骂声断续不绝。阿四的尸体盖着白布,暗红的血自身下缓缓渗开。
      纪言深站在角落,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大厅中央。
      顾司朗已取下头盔和面罩,露出一张英俊却意外年轻的脸。队医正处理他肩头的伤。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他似乎不觉得痛,只是微蹙着眉,与同事交代着什么。
      看来伤得不重。
      纪言深移开视线,向警员要回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几十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父亲。
      他微微一怔。
      警员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冰冷的女声:
      “……紧急通报,上城区J酒店顶楼天台,发现青年男子疑似轻生,请附近警力协助……”
      J酒店?
      那是言辰藏身的地方。
      纪言深眼皮狠狠一跳。
      几乎同时,掌心的手机疯狂震响——“父亲”两个字在屏幕上烧了起来。
      他立刻接起。
      “言深——!”纪宁洲的声音像被撕碎了,“你在哪?!言辰上了天台!他要跳下去!谁都拦不住!快救救他!救你弟弟啊——!!”
      轰——!!!
      纪言深大脑一片空白。
      “……不!”
      他转身冲向大门。
      “沈医生?!”
      “等等!还没——”
      “让开——!!!”
      外围警察想拦住他,却被撞得踉跄。
      “怎么回事?!”顾司朗推开队医起身,目光锁住那个失控的背影。
      “顾队!沈医生接了个电话就疯了……对了,刚通报上城区有人跳楼,会不会是……”
      跳楼?
      顾司朗眼神一凛,拔腿就追。
      纪言深冲出银行,血红的夕阳刺得他眼前发黑。他一把扯掉染血的白大褂扔开,扑向路边的跑车。手指抖得厉害,连按几次才解锁了车门。
      “沈医生!等等!”
      顾司朗的声音追到身后。纪言深充耳不闻,拉开车门,矮身钻入驾驶座。
      车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一只手臂猛地卡进来!顾司朗半个身子压进车厢,左手钳住纪言深的手腕,右臂横拦在他胸前,将他死死按在椅背上。
      “呃!”纪言深呼吸一窒,下意识挣扎,“放开我!”
      “你他妈想死吗?!”顾司朗的声音砸进他耳朵,“就你现在这样,开不出两条街就得撞成废铁!给我清醒点!”
      纪言深抬头,撞上对方灼亮的目光。那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有毫不掩饰的关切。
      他是对的。
      挣扎的力道一松,恐慌便汹涌地漫了上来。
      纪言深抓住顾司朗的手臂,连指尖都在发颤:
      “我得去找我弟弟……顾警官,帮帮我……求你了……”
      顾司朗眉心拧紧,扭头对肩麦疾道:“警号10073,紧急征用民用车辆,车牌清AYS725!目标上城区J酒店!请求沿途最高级别通行及支援!重复,最高级别——立刻执行!”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将纪言深拽下驾驶座,塞进副驾,自己翻身坐进车里。安全带“咔嗒”扣死,油门一脚到底——
      跑车爆出凶悍的嘶吼,蛮横地扎进晚高峰拥挤的车流!
      顾司朗毫不犹豫地选了最险的路线。车身逆流疾驰,一次次惊险地擦着旁车掠过,将刺耳的刹车与叫骂远远甩在身后。
      副驾上,纪言深一遍遍拨着同一个号码,听筒里却只有冰冷的忙音。
      顾司朗听见他对着无人应答的电话颤声低语:“辰辰……接电话……求你……等哥哥……你等等我……”
      顾司朗指节一紧,将油门踩得更深。
      引擎嘶吼,跑车如一道银色闪电劈开暮色,向着城市另一端亡命飞驰。
      车刹在酒店广场上时,眼前的景象让顾司朗的心一沉到底。
      暮色已深,警灯狂闪。高耸的酒店楼下,消防气垫正艰难充气,鼓胀的速度慢得令人窒息。
      警戒线内,消防员和警察正对着楼顶嘶喊,声音被风扯碎。一个中年男人瘫坐在地,泣不成声。线外,人群黑压压地攒动,所有的眼睛都惊恐向上望着——
      天台边缘,一道清瘦的黑衣身影孤悬在靛蓝暮空下,像被遗忘在天地尽头的墨点。
      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狂舞,仿佛下一秒就要散进风里。
      “言辰——!!!”
      车还没停稳,纪言深已撞开车门,踉跄地扑向大楼。
      顶楼的青年似乎听见了,微微低头,身体晃了晃。
      然后,在所有人倒吸冷气的注视下——
      他转过身,背对虚空,献祭般张开双臂。
      向后一步。
      坠落。
      时间被拉长了。
      那道身影在幽蓝暮色中坠落,在纪言深瞳孔里划下滚烫的灼痕。
      百余米,不过瞬息。
      砰——!!!
      一声闷响。
      就在纪言深眼前几步远的地方。
      大地毫无怜悯地接纳了他。
      “言辰……”
      纪言深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瞬间失了所有颜色。
      鲜血如怒放的曼珠沙华,自他嘴角与脑后妖冶地蔓延,迅速洇成一地刺目的红。
      世界在脚下裂开。
      “言辰——————————!!!!!”
      纪言深双膝重重砸进那片猩红。
      他伸出双手——这双曾在无影灯下操纵生死的手,此刻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言辰……辰辰……哥来了……你怎么不理哥哥……”
      指尖碰到温热的血,那点残存的温度烫得他心口一缩。
      还有救……言辰一定还有救!
      纪言深俯下身,小心地拾起散落的碎骨,一片,又一片,徒劳地拼凑着。
      警灯蓝红交错的光,在那双死寂的瞳孔里凄艳地旋转。
      眼眶烧得通红,却没有悲泣,众人只听见他口中温柔的耳语:
      “不怕……哥帮你……哥会治好你的……哥这就带你离开……”
      人群爆发出尖叫。纪宁洲目睹幼子惨死,又见长子如此情状,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厥。
      几名警察要上前,被顾司朗抬手拦住。
      他站在几步外,肩头的伤因紧绷而裂开,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心底掀起的骇浪。
      他见识过最惨烈的现场,目睹过各种极端的崩溃。却从未见过这样……温柔到极致的疯狂。
      那个与悍匪冷静周旋的沈医生去哪了?究竟要多深的感情,才能把那样一个人……碾成这副模样?
      顾司朗压下胸口的震荡,亮出证件:“医护!给他镇静剂,快!”
      他看着纪言深被人从血泊中架起。针剂推入静脉,那具紧绷到极致的身躯终于一寸寸软塌下去。
      唯有那双失焦的眼睛,仍固执地望向虚空某处。嘴唇无声翕动,一遍遍念着一个再也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顾司朗最终没听清那破碎的音节,也没有上前。
      现场迅速被程序接管:封锁、取证、冲刷。
      顾司朗站在新拉起的警戒线里,仰头望向那道远如天堑的楼顶边缘。天边不知何时已聚起黑云,天色转眼晦暗如夜。
      脚下,那片暗红早已渗进水泥缝隙里,任人如何冲刷也是徒劳。血腥气混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沉沉地淤在空气里,也沉沉地压在他心上。
      一滴冰凉砸在肩头,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大雨倾盆而下。
      第二天,顾司朗回市局调卷宗。
      管理员从老花镜上方看他:“顾队,这案子归刑警队,加密了。您没权限。”
      顾司朗辗转找到经办人,对方眼神躲闪,被逼急了才拉他到角落:“都已经定性自杀了。别问了。上面打过招呼,你没看媒体都没报吗。死者家里……水很深。”
      他不甘心,动用人脉在全市医疗系统里搜寻一个叫“沈言”、有无国界医生背景的外科医生。
      一无所获。
      那个名字,像石沉大海。
      三年过去。
      顾司朗肩头留下一道形如柳叶的伤疤。每次不经意瞥见,那个染血的侧影便会浮现,清晰如昨。
      他几乎认定,那个谜一样的男人,连同那段短暂却铭心刻骨的交集,都将随时间逐渐淡去。
      直到这个午后。
      遍寻不见的那个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阳光炽烈,落进那人沉静的眉宇间。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有一瞬间,顾司朗分不清这是三年后,还是三年前。
      时间失去了秩序。
      周遭一切声音骤然褪尽。世界像浸入水底,模糊,缓慢,失重。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一下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他的目光落到对方胸前的金属铭牌上,嘴角浮起一抹恍然的弧度。
      难怪。
      难怪当年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那个“沈言”。
      沈言。言深。
      纪。言。深。
      顾司朗知道,这个名字,他再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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