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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形门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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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纪言深再次在办公室门口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忽然想起顾司朗那句:
“给你装套警用安防?耗子想进来,都得刷指纹。”
他当时只当是句玩笑。如今才明白,顾司朗口中的“警用安防”,指的就是他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门口那把不起眼的蓝色塑料椅,成了顾司朗雷打不动的哨点。
他有时大剌剌地瘫在椅子里打游戏,病号服外面套着件扎眼的宝蓝色运动外套,棒球帽檐压得低低的,只剩一个线条利落的下颌。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移动,快到带出残影。有时只是闭目养神,两条长腿毫无顾忌地伸到过道上,那闲散又嚣张的气场,硬生生在三米之内划出了一片无人区。
别说那些想找机会套近乎、递条子的家属,就连纪言深自己,远远瞥见那道影子,脚步都会下意识地缓上半拍。
办公室是他的领域,充斥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的严谨气息。顾司朗往那儿一坐,就像一团蛮横闯入冰原的野火,灼热、鲜活。格格不入,又灼人眼目。
但纪言深终究默许了。
因为这道“人形门禁”的效果,实在好得出奇——那些总爱掐着他午休或下班时间,跑来“关心关心病情”或“表示表示心意”的各路人马,远远瞧见门口那尊煞神,多半会脚步一转,悄无声息地绕道走开。
纪言深的世界,因此获得了久违的清净。
两台高强度手术的间隙,他终于能靠在椅背上,不被打扰地喝完一杯咖啡,或是短暂地睡个午觉。
午休时分,门虚掩着,门外那人背靠着墙,似乎也在小憩。
午后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进来,给那头不听话的黑发镀了一层毛茸茸的浅金,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温顺。
纪言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那片光里。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言辰在院子里养过一只大白狗。记不清品种了,只记得很凶,见生人就龇牙,连打盹时都机警地竖着耳朵。唯独对两个小主人,会毫无防备地露出软乎乎的肚皮。抱着它的时候,能闻到皮毛里暖烘烘的太阳味,让人心里也跟着软下来……
“想什么这么入神?”
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言深指尖微顿,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头,聂修远不知何时已站在侧门边,正抱着手臂看他。
“怎么不走正门?”纪言深皱了皱眉,“吓我一跳。”
“我哪敢惊动那位’门神’?”聂修远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戏谑地一笑,“顾警官这岗站得,比咱们医院的保安都敬业。你私下给他开工资了?”
纪言深合上手中的病历:“公共区域,他有行动自由。”
聂修远走近几步,一只手撑在桌沿,俯身压低了声音:“言深,说正经的。这个顾司朗,背景不简单。他父亲是谢江城,哥哥是谢斯年,就是光年资本那位小谢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纪言深无波无澜的脸上,“光年这两年针对尖端外科领域的投资布局有多强势,你我都清楚。他偏偏这时候出现在你身边,你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
纪言深抬起头看着他:“你调查他?”
“用不着我特意去查。”聂修远直起身,神色复杂,“谢斯年的助理今天上午来了一趟,把行业峰会的邀请函送到了院长办公室。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请‘纪言深教授’务必赏光。”他扯了扯嘴角,“老头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和光年那边有了交情。”
“他有什么目的,与我无关。”纪言深平静地说,“对我来说,他只是病人。”
聂修远看了他片刻,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言深,听我一句。顾司朗这个人……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他接近你的方式,分寸拿捏得太准了。我不是要干涉你什么。只是……我不想再看你被拖进不必要的麻烦里。”
纪言深向后靠进椅背,不着痕迹地切断了这个话题:“3床的病人,术后反应比预想要强烈。今早的查房记录和体征数据你看了吗?”
聂修远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直起身,表情认真起来:“看了。指标有波动,但还在可控范围。为了保险起见,我已经调整了抗凝药的剂量。”
“他有反复性脑梗和心梗病史,手术这一关虽然过了,但我担心多药物联用下的代谢负担。”纪言深指尖在鼠标上滑动,调出电子病历,“这方面你更权威。如果有时间,最好亲自盯一下他的数据。住院部那边的医生太年轻,我怕他们经验不足,抓不住细微变化。”
“你说得对,”聂修远眉头蹙起,“这病人确实不能大意。我这就就过去盯着。”
他转身朝连通门走去,手握上门把时,又停住,回过头。
“言深。”
“嗯?”
“你心里清楚……他不是言辰,对吗?”
办公室内安静了片刻。
“你想多了。”纪言深说,“他只是我的病人。”
聂修远深深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拉开门走了出去。经过门口时,脚步不可避免地顿了一下。
椅子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抬起头。
两道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像两道无形的锋刃轻轻一碰。啪嚓一响,又各自冷冷地移开了。
一星期过去了。
老爸谢江城只露了一面,留下满屋子呛人的烟味和一句硬邦邦的“老实养着”,就飞国外谈生意去了。谢斯年忙着筹备行业峰会,难得好几天没来烦他。
警队的兄弟分了几拨来探望,杂志、游戏机、果篮堆了半墙。热闹散尽后,病房突然安静下来。顾司朗瘫在床上,居然觉得这清净难得——是不是真老了?
他习惯性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指间,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半天。眼前闪过纪言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啧了一声,到底把烟塞回了盒里。
后脑勺摔进枕头,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这几天不对劲。
纪言深一直没在办公室出现。起初以为是太忙,后来发现手术室、住院部都找不见人。直到昨天在走廊那头远远看见,他手还没抬起来,那人就直接转身折了回去。
这是躲着他呢。
肯定是聂修远又说了什么。
真该死。
顾司朗正烦着,耳边隐约传来细弱的抽泣,断断续续的。医院里哭声听惯了,他眼皮都懒得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床沿。
哭声渐近,停在了门外。随后是脚步声,轻而稳。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那声音温和平缓,轻易漫过了哭声。
顾司朗偏过头。透过门上的观察窗,他看见纪言深。
那人半蹲着,视线与一个头上缠着纱布、哭得满脸狼藉的小男孩齐平,白大褂在阳光底下亮得晃眼。
男孩抽抽嗒嗒:“我……我是来自M78星云光之国的宇宙警备队战士!奥特曼!”
???
顾司朗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纪言深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将听诊器轻轻贴上男孩小小的胸膛。
“能量核心运转正常,战士。”他抬起眼,语气郑重,“检测到强大的奥特曼光芒,病毒怪兽正在撤退。坚持住,胜利属于光之国。”
小家伙的哭声一下止住了,泪汪汪的眼睛紧盯着纪言深,用力点头:“嗯!”
纪言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玻璃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他仔细剥开,将橙色的糖球送进男孩嘴里,指腹轻轻擦去那小脸上的泪痕。
顾司朗敲着被单的指尖顿住了。
他看着纪言深直起身,手掌在男孩脑后温柔地拍了拍,目送护士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小家伙离开。脸上那层罕见的柔和,在男孩转身的瞬间便褪去了,像潮水退下露出的礁石。
纪言深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观察窗。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撞上。
纪言深面色平静,下颌极其轻微地向下一点,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转身,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司朗倒回床上。
天花板上有只甲壳虫,不知疲倦地绕着吸顶灯打转,鞘翅闪着暗绿的光,一圈又一圈,固执得可笑。
像极了他自己。
没进展,没头绪。费尽心思蹭近半步,人家一退十万八千里。这几天连三句话都没说上。总不能像这只傻虫子似的,困在这白房子里转圈圈。
得动起来。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伤口狠狠一抽。一句脏话堵在喉咙里,不知道在咒这伤,还是骂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纪医生。
摸出纪言深给的那颗糖,顾司朗用两根手指捏着看了半天,目光忽然动了动。
接下来几天,顾司朗硬是忍住了没往心外科那头晃。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他溜达到自己病房对面的消防通道,虚掩上门,留了道缝。
下午三点刚过,走廊那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纪言深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白大褂衣角带风,径直走到他的病房门口,停下,朝里看了一眼。
空的。
纪言深站在那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停顿了两三秒,才转身离开。
傍晚六点多,那脚步声又来了。这次,纪言深甚至转身拦下了一个路过的护士。
顾司朗在门后屏住呼吸。
“……七号床的顾警官呢?”
“没注意呢纪主任,好像一天都没见着。”
“嗯。”纪言深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脚步声渐行渐远。消防通道里,顾司朗背靠墙壁,目光落在掌心。那颗糖被捏得温热。他随手剥开糖纸,将橙色的糖球丢进嘴里,甜意在舌尖漫开。
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哥,你上次说的那个峰会……纪言深确定会去,对吧?”
“我又没说不去,时间地点发我。”
“当然是为了帮你,”他嘴角无声地勾了勾,“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