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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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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层叠的云一声不吭地占领了天空,将今天太阳告病的假条公之于众。
唐枫利落地睁开眼——他压根就没睡着,只是倔强地假装自己在沉眠。
“其实就应该买安眠药吧……”他干瞪着前方的漆黑,双目无神,有点儿自暴自弃。
几乎是机械性的动作,他打开了手机,在艰难适应曝光过高的屏幕后,确认自己无人在意。
陈飞自那过后也再没发过信息,聊天框最后一条还是唐枫自家地址。
唐枫挠挠头,手机扔一边干脆下了床。
眼都睁开了,索性干点活得了。
他做起家务来比睡觉吃饭还得心应手,几乎称得上是他一大特长:洗衣、拖地、整理闲置物品等等,在他洗完脸后这些简直像程序化动作,运行丝毫不卡壳。
还不忘给自己煮个鸡蛋吃。
唐枫慢吞吞嚼着,眼睛依旧盯着一个地方不眨,仿佛自己是个提线木偶,只有嘴巴在被操纵。
吃完早饭,这一上午就算是完全没事儿干了。
又困又闲。
他可受不了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当机立断套个外衣下楼消消食,把手机揣兜里前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六点。
好了管他的呢,左脚迈出大门又是新的一天。
走在穿插在楼间的绿化小花园里,精神萎靡的风有一搭没一搭吹到他脸上,耳边新叶簌簌的声音不断,唐枫觉得舒服多了。
这世界总算还有阵风是如影随形的。
只是吹久不免脸疼……
唐枫低下头来慢慢走,思绪就漫上心头。
其实他隐约也感应到自己失眠的原因,什么天降遗产——说点不尊敬的,什么父母双亡?他早就不以为这是他和世界的罅隙。
他今年二十岁,往前的岁月哪怕不完整也算有奔头,有家人,往后的年岁呢?就像现在一样,要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来回踱步多久?
表姑说他早晚要独立,现在也有了独立的条件,年轻孩子,闯一闯也不见得吃亏,唐枫也觉得不应该再让表姑操心。
但是,闯吗……东南西北他都分不清。
唐枫没上几年学,也知道有一个词来形容当下的自己最贴切,真孤独。
真落寞。
不过孤独且落寞的人要回家了,因为他有点儿冷。
唐枫刚决定要回家,转头又一屁股坐石墩子上了,估计是失眠的缘故,现在反上劲来,整个人都是木讷僵硬的,一瞬间跟石墩子融为一体。
他开始盯着自己家那栋楼愣起神来,直到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进入视野,那人看起来好像比唐枫还分不清东南西北,没再走两步,“哐当”一下摔地上了。
唐枫“哎”了一声。
“那是个人来着吧?”他想,“不是什么幻觉什么的?”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相机,放到最大倍数。
是人,说具体一点是个穿黑外套的男的。
唐枫抬起屁股走到绿化小路边缘来看,只见那人仍然拥抱大地,应该是爱的太深沉,丝毫没有想放手的意思。
他蹲到那人旁边,凑近问:“你好。你还好吗?”
黑外套这才有了点动静,终于舍得不面对地面,而是向唐枫那侧偏过头。
唐枫往后躲了一下。
这人还挺年轻的,还很帅,就是脸色不太正常。
“你好?”
再一次被人呼唤,黑外套的眼皮像被抹了502,掀得异常艰难,好在最后成功了。
“我…不太好。”
唐枫一听,这声音十分沙哑,疑似喝了酒不认道,在外面吹了一晚上冷风,着凉了:“看着也是,我先把你扶起来吧,地上凉。”
对方闻言,老老实实让唐枫把自己搬起来。
这过程对唐枫来说有点难度,黑外套看着没什么多余的斤两,个可比他高不少,俩人站一块,他像人家的拐杖。
“谢…”
唐枫面露难色:“不用谢。快,你家在哪?”
“一。”
“一号楼?几单元?”
“一。”
唐枫皱眉:“哥们,你话不说全,一会我给你送错了怎么办?”
黑外套低着头,身体摇摇欲坠,含糊不清地说:“嘴……”
唐枫:“嘴怎么了?粘住了?”
黑外套:“疼。”
唐枫:“……”
一嘴啃地上磕破了吧这是。
他没再说话,默默开始搬运工作,黑外套醉得不轻,经过楼道里的阶梯时,唐枫还得提醒着:“抬脚,再抬。”
说来也巧,幸亏唐枫闲的没事下楼溜了两圈,要不然这人得在地上趴多久?
而且两人居然还是一栋楼的,唐枫觉得自己简直是注定要当一回拐棍。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黑外套似乎恢复了点神智,在唐枫稳定两个人岌岌可危的站姿的时候,他已经按好了楼层。
唐枫看见,笑了:“蒙的还挺准呢?不过这是我家。你家几楼啊?”
黑外套低头看他,眼神时而不解继而清澈:“你是?哦,你……”
“不会吧。”唐枫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他搬过来三天都没见人影的邻居??
他想起来之前房东确实负责任地说过601的住户如何如何,但当时心里很乱,并没什么心思认真听,也就没记住太多,只知道是个独居青年。
“哎你是601的啊。”
黑外套不作声,不知是默认了还是睡着了。电梯里的空间没那么狭窄,足够空气四通八达,而这两个人一高一矮挨着,唐枫快被压得喘不过气。
此时身体的难受转化成了内里对缘分可怕力量的拜服,他觉得特有几分奇妙。
特殊的感觉没持续多久,电梯门就开了,消化不良一样等待唐枫先挪步再踉跄地带着人移驾楼道后,电梯可算顺畅地关上了门。
唐枫叫了两声,试图用最原始的代号唤醒黑外套的意识,结果只有声控灯和他对上暗号,昏黄的灯光骤然照亮他此刻的处境,看着很是手足无措。
他又用头顶了顶身上人的下巴,那人依旧烂泥终于扶上墙的架势,纹丝不动,一团浆糊。
唐枫思索片刻,决定先把人带回602,反正等人醒了出门走两步就到家门口了。
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不尽邻里之情,免得将来碰到人家打个招呼,都要笑里藏刀地说:“你好,把我扔楼道的602住户。”
这就造孽了。
于是唐枫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心将人落到了家里沙发上,说起来,这套沙发垫还是他昨天刚洗的,下午趁着太阳活跃晒了个透,这会还残留着几分令人安心的气味,躺上去会很舒服。
反正肯定比趴水泥路上舒服。
黑外套本人大概也十分地认同这一点,配合着呼吸越来越重,睡相越加毫无防备,完全没有对刚刚还爱不释手的地面始乱终弃后的愧疚,全身心都陷在沙发的臂弯里。
唐枫见了非常羡慕,不过下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难以言说了起来,像是觉得荒谬,又有些忍俊不禁。
——借着窗外天色刚蒙蒙亮的光,他才看见酣睡的人脸上存在已久的鼻血。
一部分已经干涸,还有一部分正坠坠欲滴。
唐枫:“我去。”
他用泡了热水的擦面巾给黑外套擦拭了一下血迹,力度很轻,被为所欲为的人始终无动于衷。最后,唐枫给人鼻孔一边塞了一个极具美感的纸团。
他有过照顾人的经验,之前在表姑家,陈飞还小的时候,那张巴掌大的脸上经常毫无预兆地出现两行又鲜又急的鼻血,每次唐枫看见了都要跟见鬼一样反应过度。
可能在遇到突发情况时所有的急切都留在那段年岁了,现在看护起其他人有种“狼来了”般的驾轻就熟。
不算什么事儿。
唐枫走到靠窗的位置,贴着沙发边坐了下来,给黑外套的睡姿表演提供了一个大舞台。
他神色很平静,又像是在琢磨什么似的自顾自神游。
鬼使神差之下,他掏出手机再一次点开微信。
他的通讯录里常年没多少人,置顶聊天也只有三个。
其实他有点想问陈飞打算什么时候来……但又纠结,要怎么措辞才能让陈飞明白,自己并不是对落下的那点东西念念不忘?
就算陈飞不拿任何东西,单单一个人来——也不管面上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别扭也好,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也好,全都无关紧要,全都足够乐以忘忧。
昨天陈飞的语气似乎有点生闷气……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唐枫想着想着,顺势后仰,把头紧实地靠在了沙发上,一股疲惫感顿时席卷了全身,仿佛身下不是沙发,而是深不见底的流河。
深河捎着他漂洋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