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生花》》北瓜不甜

1、裂缝与转学生

　　八月末尾，榕城暑气未退，三中开学第一天被蝉声撑得满满当当。
　　夏合抱着一摞新学期讲义，从教研组一路小跑回教室。他人还没现身，声音先顺着楼梯拐上来——“各位让一让，夏季洪水来了！”　　前排女生笑成一片，自动分开一条道。夏合把讲义往讲台一墩，抬手抹掉额头的汗，顺手抓起黑板擦，在“新学期座位表”旁边画了条歪歪扭扭的蓝色箭头，末端写一行小字：
　　「今日洋流方向——自南向北，爱心泛滥。」　　班主任老林端着保温杯晃进来，抬眼看见那行字，也不恼，只拿杯盖指了指最后一排的空位：“夏合，你地理那么好，给新同学讲讲——榕城处在什么断裂带？”　　夏合回头，这才注意到靠墙的位置多了一张课桌。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摆了一本旧《构造地质学》，书脊裂成三瓣，用透明胶缠得严严实实。
　　桌前人站着，比夏合高半个头，肤色偏冷，睫毛却浓得像墨线，把眼底的情绪一笔盖过。校服外套松垮垮搭在椅背，左腕露出一条细长的白——是疤，也是裂缝，从尺骨蜿蜒进袖口，像地图上未完成的断层线。　　老林拍拍他肩膀：“季坼，自我介绍一下。”　　男生声音不高，却带着砂纸般的哑：“季坼，转学生。”
　　五个字，没有故乡，没有爱好，也没有“请多关照”。
　　教室里原本浮动的燥热忽然沉下去，蝉声被玻璃隔成遥远的背景。
　　夏合眨眨眼，先笑了：“坼，chè，地裂也。欢迎加入夏季频道，我是副台长夏合，主管降雨。”　　他说着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指节沾着一点粉笔灰，像未融的云。
　　季坼垂眸，半秒，只把左手插进兜里，右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夏合的腕骨，算是回应。
　　那一瞬，夏合感觉自己碰到了一块冬天晒不到的石，表面冰凉，内里却隐约跳着火。　　老林见怪不怪，挥挥手：“夏合，你带他领教材。明天开始一个月‘地理帮扶’，期中若不及格，你俩一起抄地图册。”　　“收到。”夏合笑出一颗小虎牙，顺手把粉笔灰蹭到裤缝，转身冲季坼抬抬下巴，“新同学，跟上夏季洋流。”　　季坼没说话，单肩背起书包。书包侧面别着一只旧指南针，表盘碎裂，指针却仍固执地指向北。
　　去教材室要穿过地下通道，头顶日光灯滋啦作响。
　　夏合步子轻快，一边走一边用食指转圈，像在指挥看不见的风：“榕城位于华南褶皱系，东边有滨海断裂带，史上最大地震六点五级。你听说过没？”　　身后声音低低传来：“一九六九年，震中烈度八度，死伤二十一人。”　　夏合回头，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擦过：“哟，行家呀！那你信不信，地震还会在同一地点复发？”　　季坼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左腕，语气听不出情绪：“信。裂缝一旦形成，应力只会累积。”　　夏合“哦”了一声，忽然凑近，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那——如果应力有地方释放，是不是就不会震了？”　　季坼没料到他会靠这么近，鼻尖掠过一点柑橘味的汗汽。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理论上是。”　　“行。”夏合退后一步，笑得像捡到宝，“以后我负责给你开‘释放口’，包教包会。”　　教材室门口排了长队。太阳透过高窗斜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夏合弯腰抱起一摞书，最上层《地理地图册》没放稳，“啪嗒”滑落在地，正好摊开在省地质图那一页。
　　季坼弯腰去捡，指尖停在一张红色虚线上——滨海断裂带，旁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此处预留花海。」
　　字迹略潦草，像随手涂鸦，却被描了不止一次。
　　他盯着那行字，眼底忽然起了微澜。
　　夏合把书重新抱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心没肺地笑：“我高一写的，那时候想，要是裂缝都能开花，世界就不会疼了。”　　季坼没吭声，只把那一页轻轻折了个小角，像给未来留一道暗号。　　回教室路上，广播里放着老掉牙的《晴天》。副歌部分，夏合忽然伸手，在季坼肩头拍了两下，当作鼓点。
　　季坼皱眉，却没有躲开。
　　走到楼梯口，夏合一个急刹，回头冲他伸出小指：“老林说了，期中不及格咱俩一起抄地图册——这桩买卖，得拉个钩。”　　季坼垂眼看他，那截小指被太阳晒成麦色，指甲盖上有颗小小的白点，像未落地的雨。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小指勾住对方。
　　夏合立刻把拇指盖上去，盖章似的一按，笑得眉眼弯弯：“成交。未来两个月，你归我管。”　　指尖分离的瞬间，季坼听见自己心底某处岩层，发出极轻极轻的一声——
　　咔嚓。
　　像裂缝被悄悄撬松第一寸。　　——　　傍晚放学，蝉声终于累了。
　　夏合把最后一本教材塞进季坼手里，顺手将一张折好的蓝色便利贴拍在他封面：
　　「今晚作业：
　　1. 默写六大板块名称。
　　2. 画一条你喜欢的断层，并标注‘释放口’。
　　明早检查，违者——」
　　末尾画了个龇牙的小太阳，旁边潦草补一句：
　　「陪我淋雨跑圈。」　　季坼站在教室后排，看那人把书包甩到背后，逆着夕阳跑下走廊。
　　橘红光晕从窗户灌进来，把他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无声的洋流，正悄悄涌向尚未命名的裂缝。
　　他低头，把那张便利贴重新折小，放进指南针背面——
　　那里，已经躺着一片早凋的银杏叶，和上午刚被折角的地图。　　裂缝深处，有潮湿的风，带着花海的前调，轻轻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