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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借爱为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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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第一号台风临近登陆,忽然90度急转去了印度。残余劲风刮过大街,衣裙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童妍逆风踟蹰,心就像此时的马路,空旷地听得见回音。
选择罗渐,等同于选择衣食无忧的安逸生活,晴天雨天酷暑寒冬一律体贴周到关怀备至;选择黎珞疏,等同于选择云霄飞车的危险刺激,幸福疼痛火热寂寞永远茹人饮水冷暖自知。选择黎珞疏,意味着背弃朋友,从此踏上一条看不到前景的路,光是想想,便止不住恐惧叹息。
左右掂量,独独忽略最关键的一点。不管有没有勇气飞蛾扑火,她这只飞蛾,已经深深深深爱上了那团冰火...
天色渐晚,天岸山的约会,她终于错失了。可是,她还想去看看那座见证他们短暂交汇的青山。
“小姐,今天这里不开放,如果登山请等明天再来吧。”公告牌后面走出工作人员,善意阻止了童妍。
依言转身,是啊,响应台风警报各景点都做好了防范措施,那他把地点改哪儿了?怎么没通知自己?
先拨他的手机,甜美不带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Sorry……”
再拨别墅,电话答录无人接听。
强烈的不祥之袭涌上心头,莫非...童妍触电般回头,乌云绕着高耸的天岸,莫非...
“你确定山上没有人吗?!”童妍一把拖住返回保安亭的工作人员,血液冲到脑门,眼皮狂跳。
“当然!两天前我们就清场了。再说,这种鬼天气谁不怕死跑来登山啊。”
“您好好想想,今天早上真的没人来过吗?拜托您好好想想,拜托~~~”童妍急得快哭出来了。
“嗯...除非他早上五点前来的,那时恰好换班。”
“对...对!一定是那样的,一定是!让我进去,让我找找!”
“小姐,你要找谁?缆车、通讯等电源通通掐断了,上面一个人都没有,很危险的。”边好言相劝,边高声呼来其他工作人员。几个大汉齐齐拦着童妍,站成一堵严密的人墙,任童妍钻挤拉求都不能突围。
一阵风配合地呼啸而过,公告牌掀翻在地,大树抖动粗干,连远山都禁受不住似的摇晃。担心、害怕、悔恨,还有许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受,山洪爆发喷涌而出:
“求求你们!让我上去,我的爱人在上面!!”
在她的苦苦哀告下,大家动了恻隐之心:“好吧,你沿山脚往上,我们派两个人从山顶往下...小姐,祝你好运!”
像得了特赦令,童妍赶不及说谢谢,直接以百米赛跑的速度拔腿飞奔。其实她也说不准黎珞疏到底在不在山上,如果在,又在哪个角落。但凭一种默契,她知道黎珞疏还在等着她,虽然没声明不见不散,依他的性子,一定会默默等着她!
天岸,5岁起就攀爬的山,也有不为自己熟悉的模样:草木阴森,人烟渺渺,静得恐怖,冷得恐怖,空气稀薄,越到高处呼吸越困难。
珞疏,坚持住,我来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分不出是喘气还是抽泣,鼻腔发出的古怪声就这么伴随自己跑到了发射塔。
过半的路程尽了,还是不见黎珞疏的影子。童妍,着急会坏事,保持冷静,保持冷静!想想他会在哪里。童妍拍按胸口,反反复复心理暗示,可心律仍无法平复。一想到他可能遭遇危险,童妍便觉得自己被闪电劈中,身体快分崩离析了。
突如其来的小鸟从童妍眼前飞过,惊鸿一瞥的姿态点醒混乱中人:杜鹃!是那里!
月光掌灯,靠模糊记性,童妍磕磕碰碰爬上了陡崖。矮树下,倚坐着一抹身影,淡淡侧脸,如烟似雾。意念一转,她想起那晚在树林,逃了好远,回过头,看到黎珞疏仍乏乏地靠在树上,就像今天,孤单身影几乎和黑木融为一体。偌大的林子,只有他一个人,浩瀚的天地,只有他一个人,猛然意识到,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了因他而起的风,都骗不了因他而动的心。那一瞬,积欠的泪水终于流泻下来。原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与他一起,而是不能共他一生;原来,爱,和风细雨之间,已镌刻骨髓、扎根桑田。
黎珞疏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从天蒙蒙亮到浑沌黑暗。他的身体,僵冷的不像自己的,仿佛一具不会笑不会思考的躯壳,灵魂都舍自己而去,空落得只剩下一道说不清的感受,有悲哀,有苍凉,有无奈,化作轻雾飘啊荡啊。湿气随风钻入关节每一处空隙,密集敲打,腿叫嚣着刺痛,冷汗结成冰,却喊不出声。天低沉得直迫下来,铺天盖地的重量压在胸口,令本不强壮的心脏雪上加霜,喘不过气,依旧喊不出声。这些巨疼加起来也比不上童妍失约带给他的疼。结果是早早预见到的,是早早做好思想准备的,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疼?
她不会来了,心里有个恶魔嘲笑他。她不会来了,明明知道,却固执地不愿离开。或许再没力气挪动一下身体,或许仍隐约抱持希望,总之,他还是等着,眨眼的速度都减缓,眼前金光点点,他还是等着。
踩在松软草地上,童妍的心也软了一大片。她蹑手蹑脚朝树下靠近,仿若担心惊扰了仙人。黎珞疏听到愈来愈近的响动,相异于风动,他偏过头,脏污的圆头皮鞋,嫩藕一样的腿,得体的中裙,狼狈的脸和发——童妍,童妍...这是,梦吗?如果是,我宁可长睡不醒。
童妍单膝跪倒,想唤他,但他消瘦的虚幻,吹一口气似乎便要融化,想碰碰他,手伸到半空又颤悠悠缩回。他对她绽开了一个凄楚绝伦的笑,那个笑看在眼里,变为一根根钢针扎在心里。他的难受,她感同身受。
麻木胸膛撞进什么东西,柔柔的,绵绵的。一股暖流从胸口慢慢辐射,活络了四肢。黎珞疏不可置信地抱住怀里的人,凉丝丝的下巴在她发际厮磨。是她,真的是她,她来了,最终还是来了。
童妍恨不得把全部体温过渡给那个人,他很冷,虽然不发抖不打颤,可他像没有生命的冰块那样冷。医学角度看,这是一个人所能承受的临界温度。
“你是傻瓜吗?要是我忘了、找不到了、退缩了,你打算怎么办?”等到天明,等到休克,等到死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死了,我该怎么办?”手臂收紧收紧再收紧,滚滚热泪烫下烙印,先前喋喋不休的埋怨碎成呢喃,童妍泣不成声:“珞疏,珞疏,珞疏……”末日一般将他拥容进自己小小的环抱,一个“爱”字哽在喉咙,似有千斤重,却不够描述,远远不够。
黎珞疏反过来宽慰童妍:“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享受甜蜜的唠叨,享受童妍小猫咪一样的揉蹭:“妍妍,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将我抛弃,谢谢你肯爱我。穹幕渐开,风也停止了咆哮。他们的泪水交融成幸福的小渠,淌着,欢笑着,潺潺倾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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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冷吗?腿会不会痛?”嘱托司机关掉冷气,徒劳地想找件大衣把他里外裹一圈,才发现现在是夏季。
黎珞疏不说二话,任凭童妍忙乱折腾。从搀扶他下山起,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满足的笑,笑得童妍更沦陷到底。
“去杨桥公寓。”临发动,黎珞疏闭着眼交待了一句。
“先送你回万晟好不好?”童妍搂着伏于肩头的人,轻声询问。
“送女士回家是男士应尽的义务,你就别和我抢了。”他没睁眼,找了个不磕的骨头继续靠着。童妍偷偷吐舌头,看来要增肥了。
“妍妍,多吃点东西,看着挺匀称,怎么这么瘦。”黎珞疏的话让她粉色小脸一下子烧成红铁。有一种窃喜,放下身段被人关心爱护是如此美妙的事情啊。按安朵的语言,这叫“暗爽”。
安朵...
童妍侧头,黎珞疏浓而翘的长睫在窗外忽明忽暗灯火下生动扑扇,白瓷般无暇的眼壁投下了漂亮帘影。他呼出气,游到童妍脖颈,还是冷冷的。另一只手也围过去,掌心贴着他的胳膊,他舒服地向内凑了凑。
朵朵,对不起,为了我们俩的友谊,我什么都可以放,唯独这个人,舍不得,放不掉。
黎珞疏浅浅入睡,滴水未进又吹了一天风,想必不适到了极点。拿脚点点驾驶座:“师傅,先去万晟。”司机深表理解地笑笑:“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羡鸳鸯不羡仙。一个可称之为人生理想的短语。珞疏,我的心情就像踩在峭崖畔的七色云彩,兴奋又忐忑。眼前展开画卷,鱼水承欢、比翼双飞。当我抱着你,画面突然生动起来,水若藻萍,触手便能摸到洁白的羽翼。当我抱着你,我离梦想那么近,那么近...
别墅前有人影晃动,焦躁地踱着步子,烟头昏闪。车刚靠近,他便掐了烟跑过来,趴在车门使劲张望。童妍看到他,两人俱是一愣。司徒,和当初见面时一样,对其他女人“性感”的眼神,总是赤裸裸敌视童妍,让童妍产生丑媳妇见公婆的窘蹙。审视自己和黎珞疏的暧昧动作,童妍先无端心虚起来。
“嗯...妍妍,你怎么没回家?” 黎珞疏搓着眼坐起,可爱地嗫嚅,童妍忍不住想捏捏他染着绯色红晕的脸,“司徒,你也来了?”
“你个欠扁的男人!手机不通家门反锁,公司画廊美院没人见着你的踪影。又跑哪里疯去了?一天不叫我担心你就难过对吧!”恶狠狠瞪着黎珞疏,余光顺便杀伤童妍。
“我采风去了。”他狡黠地冲童妍眨眼,童妍默契颔首,“我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他拱起上半身钻出车门,童妍连忙搀扶,有双手,利落地递了上去。司徒小心地近乎唯诺,仿佛黎珞疏是价值连城的易碎水晶,方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荡然无存。童妍叹为观止,“刀子嘴豆腐心”,他演绎地淋漓尽致。以前单知道“物以类聚”,未料及互补才是上佳组合。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开车过来的吧,麻烦你,帮我送送妍妍。”
“我等你睡了再走!”童妍抢到门前,别又像上回发烧,我得守在这里。
妍妍?唉~~该来的挡都挡不住。既然如此,有必要和她好好谈谈:“少废话!给我躺到床上去!你最好祈祷自己不生病,否则我绝对把你绑到医院去!”
威胁完毕,他笑盈盈举张右臂:“童小姐,请!”
弯成月牙的眉眼隐藏杀机,童妍若无其事推了一把黎珞疏:“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晚安!”
门带上,过了一会儿,二楼卧室亮了。童妍吐出郁积的心疼,暂时可以放心了:“司徒先生,记得你说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也是,所以,请指教。”
“童小姐倒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相爱,我一万个不同意。不过我知道,阻止你们没多大可能了,但作为珞疏的朋友,我觉得有权力向你讨一个态度。你爱他吗?有多爱?爱他的人还是爱他的身价?”
“既然是珞疏的朋友,就该相信他的判断力,他会容许一个爱他身价的女子留在身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或许习惯了黎珞疏的咄咄逼人,面对司徒,童妍毫无怯色:“至于爱的程度,你希望我回答什么?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吗?老实讲,今天以前,我也无法衡量,甚至现在,我依旧不能笃定。唯一确认的是,”她换口气,心平气和却坚定无比地凝视司徒的眼睛:“我想陪他走下去,不管阳光大道还是独木桥,不管他是怎样的人,我都希望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爱他,总有一天将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我想我会做到的。”
毕竟久经沙场的将帅,司徒迅速收回怔愣,幸灾乐祸地挑眉:“那你的朋友安朵小姐呢?还有你的前男友,东舟的老板,你预备怎么处置?”
“我和罗渐已经说清楚了,安朵她...”
“安朵是我的事,和妍妍无关。”黎珞疏微怒的声音插进他们之间的交锋,拽童妍到身侧,“司徒,你有想法可以和我谈,妍妍现在是我女朋友,请你尊重她。”
司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愤愤然甩手:“好心当成驴肝肺!”
本来稍稍回复血色的唇,紧抿之下又惨白起来。童妍感谢黎珞疏的维护,却更忧虑他强撑精神维护自己。
“珞疏,”童妍托住他的肘,暗暗借他一把力气,“司徒也是出于关心。”
“嗯...”又摆出没有表情的表情了。
“哈,我得开始努力了,努力让司徒喜欢我。”童妍体谅地圈着黎珞疏的腰。他的腰,细细的,软软的,轻易就抱了个满怀。原来衬衫西装下的他如此瘦骨嶙峋,童妍抱着抱着,心酸得无以复加。其实她很委屈,到底哪里惹恼了司徒,为什么他总恶言相向呢?但她知道黎珞疏承受的比她多得多,那些重量是她无法想像的,她没有资格,在这个男子面前表现出委屈。
“困了吧?走,我送你。”
“我又不是小朋友,自己能回去。你呀,乖乖休息,别让我惦念。” 她嗅着好闻的气味,不想这么快说再见,可理性提醒她,现在不是缠绵的时候。
惦记,被人惦记是什么感觉?穿过童妍的黑发,黎珞疏仰望高蓝的天。弦月静静将洗炼过的月华薄纱一般浇泄到两人身上,为故事拉开了悲喜未卜的崭新序幕。
“怎么这么晚回来?”接近午夜两点,屋里灯火都灭了,童妍畏首畏尾潜回房间,过道冷不防传出安朵的声音了,把她狠狠吓了一跳。
“朵朵,呵呵,你还没睡啊。”惊吓之后是掩饰意谓浓重的傻笑。
安朵端着杯子,满屋子都是咖啡香。她和童妍面对面站着,一个绷着身体,一个懒懒靠着墙。这样的安朵是陌生的,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可一双媚眼却散射石头的冷光,令童妍不寒而颤。
“医院加班吗?”安朵给童妍找了个台阶。
“嗯?嗯!加班,加班。”童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卑劣最厚颜无耻的人。
“那你快去睡吧。”安朵收起稍息的右腿,跨回房间,桃木门从里头合上。
童妍手心透一层冷汗,理性良知的自我鞭挞她的欺骗和背叛:“童妍啊童妍,你怎么可以只顾一己私欲?你拥抱黎珞疏的时候把将良心置于何地?”欲望沸腾的本我又申张相爱的自由和权力:“爱情是平等的,我为什么要让?我跟我爱的人在一起难道有错吗?”好像在油锅里翻来翻去地煎,矛盾煎熬快把她逼疯了。
驮背走到床沿,手机快没电了,信号灯还苟延残喘地闪着。傍晚她打电话去医院,今天根本没有加班。童妍是从来不骗自己的,能让她撒谎的原因又有几个呢?安朵灌下整杯咖啡,咧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玛琪雅朵,好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