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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缘结缘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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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抹白光笼进卧房,台钟指向五点半,距闹铃还差一个钟头。昨日身心俱疲,却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不停做梦,梦到黎珞疏身影,梦到安朵扇自己耳光,在梦里,忽喜忽愁。
轻手轻脚下床,掀开帘子,溦雨拍泼暖阳,打在空调的遮篷上,发出沉闷音响,玉兰树叶子更见鲜绿,树根繁缀花瓣。在这样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夏日早晨,童妍迎来了20多年独身生活的终结。
携黎珞疏的手,没有小说里写到的,旁人一见便心知肚明的狂喜,有的只是,混杂了不安、羞惭的欢愉——不安,因为不懂如何表达爱意,无措和本陌生的人分享生命;羞惭,因为保全了自己的爱,牺牲了罗渐和安朵的感情,因为害怕伤害,所以伤害了他们——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就像今天的天气。
“小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值班医生很是惊讶,童妍从来掐着点上班,不迟到一分,也不早到一分。
“早来不好吗?你可以早点下班呀。”无颜面对安朵,童妍没继续睡回笼觉,而是避之不及地躲进了医院。
“小童,你是不是恋爱了?”边收拾东西边仔细打量,“容光焕发的。”
“呵呵。”童妍摸摸脸,马上摸到热度,恋爱中人的喜悦果然藏不住啊!
“噢!我明白了,”她背起包,神秘兮兮凑近,“罗医生可比你早到半小时哦~~”
罗渐从饮水房出来,和童妍打了个照面。他的下巴一夜之间长出青色胡茬,眼眶凹了下去,显得颓废邋遢,一点不复白皙书生的风采。
“师姐,我是有未完成的课题,跟童医生可不同~~童医生她,怕是坠入了另一条爱河吧,你胡说她会生气的。”插科打诨的语气逗得值班医生咯咯笑。
倒吸一口气,心钝钝地疼起来。俗话说让别人流泪,自己眼里就要流血。报应还真不爽。
“哈哈,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人家就不掺和了。我得回去给孩子准备早餐,你们慢慢打情骂俏吧!”
四下恢复寂静,罗渐撑着肘,翻看病历簿。
“...妍妍,这样叫你可以吧。”
“嗯。”
“后来,你去见ALOS了?”
“嗯。”
“是吗...晚上约会时替我转告他,上个月的画款存进他户头了。”
“嗯。”
“这个师姐,生了孩子还糊里糊涂的,名字都没签。”他大笔一挥,“我走了,明天例行会议别忘了。”
“嗯。”
皮鞋绕过脚边,朝走廊移去。
“罗渐!”童妍急切地叫住了他。
“嗯?”他把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
“...抱歉...”
他微滞,随即眨眨眼笑了:“妍妍,你毋需对我说抱歉,我们是朋友嘛!”
他笑的时候,嘴角习惯性歪向一边,一边的笑涡特别明显。眼睛亮晶晶的,露出雪白的牙齿,一如当年:
“你好,我叫罗渐,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盯着他大步离开的背景,童妍无声地哭了。
罗渐,谢谢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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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不合胃口吗?”
“啊?没,很好吃。”童妍报赧道,第一次约会便公然开小差,实属过分,好在黎珞疏没留意。
精选块瘦肉,夹到童妍碗里:“什么都尝尝,营养才会均衡。”
心里暖洋洋的,光顾想心事,盘里他夹过来的东西堆成花花绿绿的小丘,就连汤,都细细拨了油腻。相较之下,自己这个女朋友严重失职,对面碗里的米饭几乎没怎么动。亡羊补牢地回敬了一大筷:“既然知道营养均衡的道理,还马虎进餐?”印象中每次看他吃饭,他总是蜻蜓点水意思意思,难怪一日一日不可抑制地消瘦下去。过去的便罢了,今天开始她得履行女友的责任,监督他料理身体。
“水果点的木瓜,据说对女孩子极好,呆会儿吃完你先走吧。”黎珞疏咽得很慢,童妍想到长颈鹿和兔子的笑话:长颈鹿有长长的脖子,食物慢慢通过咽喉,就能保留美味长久一些,他认真、享受的样子让童妍疼惜。
“有工作吗?”
“我约了安朵,7点碰面,你还是回避比较好。”
“安朵?!”万里晴空忽然阴沉,乌云聚拢,遮住了太阳。
黎珞疏微微前倾,抓住了童妍放在桌案上的手:“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了,否则你也不能安心。”
一语道破童妍走神的玄机。
“可是,一定要急得说吗?缓两天好不好?”
“妍妍,缓期并无大多意义,被她发现岂不更糟?除非...你想两天后改变主意,放弃我。”他低头,眼里蒙上忧郁,这场相恋,他跟童妍一样患得患失。
“珞疏...”童妍找不出话来表明心迹,口头承诺朝不保夕、轻于鸿毛。
“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感觉她坚毅地反握自己的手,胸中憋闷稍为缓和,“天塌下来还有我呢,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让我留下!”童妍知道黎珞疏此番安排是不愿自己为难。坦白讲,她也没有把握。安朵就像三月天,喜怒无常,告知真相她会作何反应,童妍也不得推测。但越是艰难的情况,她越要和黎珞疏并肩。何况,爱是两个人的事,她凭什么立场置身事外?
黎珞疏默许:“答应我,由我来交待。”
“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
“尽量婉转一些,不要说你在我跟她之间,爱上了我。” 安朵好强惯了,以这个当借口,打击自尊心不说,只能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安朵往珠唇扫上最后一道亮采,抬睫,镜中女子妖异夺魄。为了告别妆,她已经在镜子前坐了两个小时。所以,童妍看到的,是满室男人后脑勺砌起的安朵。
“珞疏,找我有事吗?咦,你也在啊。”瞥了童妍一眼,自顾自坐下,“小姐,红酒。”
黎珞疏拉拉僵站着的童妍,她别扭地坐下,坐在黎珞疏旁边。
“珞疏,采访总编很满意,可能要做后续,我们约个时间吧。”摇晃高脚杯,杯中透明液体给她的脸增加几许不真实的朦胧感。
“安朵...”
“对了,我上次落了件衣服在你别墅,你帮我带过来吧。”
“安朵...”
“你不是说喜欢我家附近的排骨擀面吗?我们明天再去怎么样?”仿佛童妍是透明人,安朵无视她的存在,眼里只有黎珞疏一个人。
童妍坐不住了,冲动夺门而出,理智却把她钉牢在位置上。理智来自黎珞疏握紧的手,以及同甘共苦的约定。
“还有,你说想去青海,我去机场打听过,现在是淡季,买两张票能打4折,我请假陪你吧。”
“安朵!!”黎珞疏忍无可忍地吼道,童妍吃了一惊,周遭的人纷纷朝这里侧目,杯子一晃,红酒洒出两滴,像玫瑰的眼泪。
“安朵,我不能接受你。”
“为什么?”精致妆容被弃妇的无辜神色破坏殆尽,童妍咬唇撇过头,不忍再看。
“因为我不爱你,我爱的是童妍。”他举高桌下交错的手,那种梁祝式的决绝如无影灯,灼伤了安朵的眼睛。
“原来如此...”她愤怒又悲伤地笑了,“原来如此...”后一句是对童妍说的。
四年前相似的脸进入童妍脑海,也是将夜未夜的盛夏,另个人说“我爱她”的时候,艳丽脸蛋的愤怒和悲伤。换成贯穿少女年华的友伴,教童妍如何背过身去,乔装若无其事?!
“好饿,叫点东西吧,我还没吃晚饭呢。”安朵似乎想通了,响指招来服务员,如此这般指点菜单。
童妍小鸡啄米讨好道:“我们吃了,你随便点。”
八菜两汤,安朵旁若无人大快朵颐,樱桃小嘴深不见底,菜、汤源源不断送进去,嚼都没嚼,“咕嘟”一声消灭了踪迹。童妍黎珞疏面面相觑,猜不出安朵葫芦里卖什么药。黎珞疏轻扬“没事”的微笑,安抚童妍的茫然。
没事,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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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童妍跟安朵一前一后站在劳斯莱斯车头,僵峙了一会儿,童妍主动朝后座走去。
“妍妍,”黎珞疏制止了她,“你坐前面。”
“珞疏。”童妍低低哀求,弄得这么尴尬非她本意,特意叮嘱下,黎珞疏依然开诚布公说爱她,此刻他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添油。
黎珞疏霸道地半推半拉,童妍重重摔在副驾驶座,在安朵怨恨的眼光中,如坐针毡。
宽敞的劳斯莱斯除三人外,其余间隙全让压抑的沉默塞满,就连人,拿X光一照,恐怕周身血管流淌的都是辗转心事。
车灯熄暗,安朵一如既往冲黎珞疏摆手:“路上小心。”转身前,她看了一眼童妍,“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妍妍,我和你一起上去。”黎珞疏解开安全带。
“珞疏,你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是我和我朋友的事情。”
“朵朵,”童妍追至安朵房间,差点绊跤。地板横七竖八大小箱子,一片狼藉,“朵朵,你这是干什么?”
“搬家。“安朵锁上密码,层叠堆放。
“朵朵,”童妍拖住她,箱子的重量立刻分到她手上,“你要搬去哪里?”行李早收拾好了,她分明是做好离开的准备才赴约的,她一直都清楚,而童妍竟天真以为把她蒙在了鼓里。
“单位分了宿舍...反正,这里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她环顾卧房。
童妍懊急地哭丧着脸:“朵朵,我们谈谈好吗?”现在她们都需要冷静。
“谈?有什么可谈的?你当我傻瓜吗?被你挖了墙角还继续维持这虚伪廉价的友情?!”
“朵朵,我不是故意的,你给我机会解释。”童妍退到卑微的角落。
“解释?解释你们无辜而高尚的爱情吗?”安朵步步紧逼,“童妍,我保证过,不会伤害黎珞疏,所以我今天这么对你,是你事先种下的果。我是言而有信的人,不像你,口口声声祝福,背地里却捅人一刀。”
“朵朵,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童妍气自己笨嘴拙舌,翻来覆去,都是这句无济于事的辩解。
安朵甩手,愤然拎起箱子走到门外:
“你知道黎珞疏对我来讲意谓着什么吗?你不知道。”打枪炮的语速悠悠放缓,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令童妍不敢直视:“这二十多年,我一直生活得像个骄傲的公主,黎珞疏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我利用工作之便再三接近他,他不搭理我,我就自说自话,只要呆在他身边什么都可以。我发现他是思飏总裁,借口保守秘密厚着脸皮要求他与我约会,我已经放掉所有自尊了,我变得都不像我了,可我得到的又是什么?童妍,为什么是你,偏偏是你?”
童妍捂住了唇,黎珞疏有一种天然的魅力,会吸引女性为他赴汤蹈火,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她真的不知道安朵牺牲竟这么大。“挖墙角”,没错,站在安朵的立场,她何尝不是在挖墙角?
“有补救的办法吗?告诉我,我一定会做的。”无权求她谅解,童妍唯一的筹码就是人的感情。她不信,最自然最无需经营的友谊,居然如此脆弱。
“补救?”安朵冷冷回头,眼睛里冰山耸矗,她一字一顿:“我要你把黎珞疏让给我,你同意吗?”
“我...”童妍彻底词穷,她缓缓松手,咬牙闭眼,“我做不到。”
听到努力呼吸的声音,苦笑的声音,门“砰”关闭的声音,死静的声音,玫瑰凋零的声音,心淌泪的声音。
睁开眼,两个人公寓,孤伶伶她一人,安朵不会站在这里叉腰作怪了,不会溜到她床上说悄悄话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墙纸是一起挑的,地板是一起选的,花瓶是医院的新年礼物,电饭煲是杂志社的奖品。到处都是共同生活的痕迹,到处都是安朵的影子,甚至她的牙刷,还插在共用的杯筒里,可她却不会再回来了。记忆从敞开的窗户排山倒海席卷而入:初二,她俩踩脚踏车聊不着边际的八卦;初三,她帮自己赶跑死缠烂打的追求者;高一,她说“你天生读理科的料”;毕业那年,她在留言册中写到:“这张脸从小看到大,不可能忘记了吧,哈哈,我连照片都省了。”那么牢不可破的友情,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了。
缘起缘灭,老天摊派的缘分是既定的,一段新缘起,一段旧缘灭,这就是相爱要付出代价。童妍贴着墙壁缓缓滑落,蜷腿,埋首膝间,长发垂覆胳膊,柔凉沉定,风也激不起半丝飘逸。
她的掌心,爱情线通达到底,沿途却错结横生。她早有预感,今生逃不开一场苦恋,选择即是命。
门突突锤响,童妍抬头,愣了愣,飞也似的爬起来,一把拉开门,几乎撞到来人的身上。
黎珞疏熄火停靠路口,过了很久,安朵推着行李箱气鼓鼓又失魂落魄地从他旁边疾行,那么张扬的劳斯莱斯房车都视若无睹。他隐隐猜到了什么,连忙冲到楼上狂按铃,边按边拍门。童妍充满期待地打开,看到黎珞疏满眼聚神都散了,接着,重新凝起委屈。
“妍……”话没说完,童妍已经一头扎进他怀里,刚才还干干净净的脸,泪水汹涌。
安慰的话哽在喉咙,黎珞疏拍拍童妍的背,被她撞压的胸口也泛起了疼痛:
“妍妍,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