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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姐妹 ...

  •   甲板上,有两人在哕,此起彼伏。
      “早知道就不去了。”何仲月后悔说。
      竺行也没想到会这么血腥,哪怕有点心理准备,也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吐完,仰着头,迎面的海风抚平她们的焦躁不安。生理性的恶心渐渐消退,理智渐渐回笼。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何仲月问得很平静。
      夜晚,月亮高悬,船比月明。左岸是高耸冷硬的城墙,右岸是挺拔幽深的树林,她们夹在黑漆漆的河道中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渺小过。
      在地上,她是砍树造屋的树林之王;在地下,她是如鱼游水的蚯蚓;在这里,她什么也不是。她甚至还有点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任何一方,庆幸自己只要把门关上,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存在。
      可是,她想不通,为什么人可以对人恶劣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他们要把人当成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玩具!
      竺行沉思了一会儿,说:“他们有病,病得不像人了,理应被消灭。”
      “消灭?”
      “是的,消灭。”
      “怎么消灭?”
      “制度、法律、精神治疗,或者一颗陨石。”
      何仲月觉得陨石不太现实。如何让一颗小陨石精准地落在这艘船上,且不波及其他地方,这是很困难的。况且,万一陨石来的时候,他们不在船上,沉了这艘,还会有另外一艘。
      她不知道的是,竺行说的不是一颗小陨石,而是足以把星球撞碎,把星球上的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粉碎性武器。
      这个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竺行觉得。
      李赫当年教他们驱赶丧尸,却没教他们治理生活的方法。城里是人,城外不是人。
      正当何仲月想向她请教什么是制度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拍了竺行的肩膀。
      “姐姐?”
      竺行循着声音回头,眼前这人着实吓了她一跳。忽略她五彩缤纷的穿着、一头秀长的紫发,以及灯光下闪耀的耳钉,她长着一张和陈蔓一模一样的脸。
      郭语在赌场和歌舞厅搜了一轮,都没能找到竺行。搜累了,来甲板上吹吹风,没想到远远地就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她赶忙小跑过去,等竺行转头,看清了竺行的脸,她惊喜地说:
      “真的是你!姐姐!”
      不是,陈蔓也没跟她说,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啊。
      竺行尴尬地笑着:“你好。”
      郭语立马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了,稍微冷静了下来:“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你在利城,我在外城。不过我经常听妈妈说我还有一个姐姐。你过得好吗?听我朋友说,你在这里做侍应生,工作辛不辛苦?”
      有何仲月在场,竺行也不好撒谎。
      “呃,我出来了。”她介绍说,“这位叫何仲月,我朋友。这位叫陈馒头,我干弟弟。出了利城以后,我养父母家的小儿子。”
      “你们好,”郭语看了一眼何仲月,重重地扫了一眼陈馒头,对着竺行说,“你现在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何仲月为了不打扰两人叙旧,以回去修理工具为由,把陈馒头带走了。收工回来的捞尸人正推着推车,正与她们擦肩而过。
      餐厅里,两人对坐在餐桌两头。
      郭语久久地注视着竺行的眼睛,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每每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还是竺行先打破了僵局:
      “我们是怎么分开的?”
      郭语移开目光,低头喝了口水:“我们一岁那年就分开了。妈妈把你送进了利城,留我在身边。”
      “为什么?”
      “为了……钱。”郭语不敢抬头,这件事情始终是妈妈心中的一根刺,渐渐地,也就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她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她也不想那么做,但她那时候真的太穷了。把你送走没几天,她就疯了,她很想你。”
      那一瞬间,竺行想起了跛脚女孩,想起了臻舍里面的疯女人。
      她一直以为她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她可以随意评论这里的是是非非,不沾染一点烂泥。然而,当她所评论的事件切切实实地落到这具身体时,这一刻,她才发现,那是她不能承受的痛。
      “那也不是她能卖陈……我的理由。”竺行极力克制着情绪。
      “对不起,但是,她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才把你送到利城的。”
      “好日子?卖到利城就能过上好日子?”
      竺行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陈蔓要阻止她去利城。作为一个商品,被卖到利城,就算到了利城,也还是个商品。她刚刚看过的画、玻璃罐里的器官,以及供玩赏的“艺术品”,全都一股脑儿地涌上她的脑海。那一张张惊恐的人脸全都换上了陈蔓的样子,苦苦哀嚎。
      “你在利城过得不好吗?”郭语小心翼翼地询问。一些关于利城、关于明日教育所不好的传闻,偶尔会传到她的耳朵,但她都刻意回避了这些谣言,只相信好的部分。
      竺行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厌恶地看着她,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加一只蚊子。
      “对不起,”郭语小声地说。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一直和我道歉。”
      “你在这艘船上工作吗?”
      “没有。”
      “那你干弟弟呢?你的养父母对你好不好?”
      “死得早,忘了。”
      “你要是在经济上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说,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哦。”
      “你能回一趟家吗?”
      “没空。”
      “那等你有空,你一定要来,住多久都没关系,住一辈子都行,这是地址。”郭语抽出一张纸巾,在上面写下地址,递给竺行,“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方便联络。”
      竺行接过纸巾说:“我没有手机。”
      只恨船上一个卖手机的地方都没有。郭语只好又抽出一张纸巾,写下她的电话,让竺行有空一定要联系她。竺行叠好纸巾,塞进口袋。她是没这个机会了,只当是为陈蔓留的。
      郭语见她收下了,还想多探点消息,可惜被电话铃声打断了。她向竺行说了声抱歉,离开餐桌,接电话:“喂,怎么了?”
      “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你不会在关键时刻搞消失吧。”于研在电话另一头说。
      “你们就不能先聊吗?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不行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俩根本就不会谈判。颜金他说着说着就忘情了,光顾着吹嘘自己。你快回来吧,颜金他马上就要开始说大话了。”
      郭语叹了口气说:“好吧,我马上到。”
      饭还没吃几口的竺行,见郭语匆匆回来结了账,道了别,并再三强调一定要联络她,便离开了。
      竺行松了口气,她今晚要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捞尸人那里打探消息,看看藏尸体堆里的计划的可能性大不大。回房的途中,她看到本该呆在房间里的人,此时却站在走廊——离房门不到五米的距离,似乎要往外走。
      陈馒头见到竺行就停下了。竺行脚步生风,朝他赶来,站到他面前,命令他回去。他还是跟着她走回了房间,即使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是丧尸,本来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脑容量也不够。但自从他在凌二的锦囊里住了几天后,他的大脑突然开始流动起来,没那么死了。起初,他依然控制不住去咬人,但被凌二锤了几下后,他感觉到了痛。怎么可能呢?他是丧尸,丧尸是没有痛觉的。
      当他开始思考疼痛时,他发现他会思考了!
      这是一种不需要语言的思考,是本能的思考。他感受到了痛,所以学会了服从。服从后,发现不咬人也行,丧尸又不需要进食。丧尸咬人,纯粹是自娱自乐!他觉得,上帝创造丧尸,并让它去咬人是一种诅咒,对物种的诅咒。它们咬完人,把人变成丧尸,有什么用?丧尸又不是一个团结的物种。
      他死了那么多年,在丧尸界还没能交到一个朋友呢!
      这么多年,他仅仅凭着死物本能,吮吸人类气息,一步步往前走,爬上围栏——被电晕。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今晚他又想起了他跋山涉水的日子。然而,除了愚蠢外,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那股力量是那么执着坚定,把他拉出了房间,还想把他拉到更远的地方。
      可惜遇上了竺行。
      这个女人是凌二暴政的延续,没来由的疼痛让他胆怯。最终他违背了那股力量,做一个没有脑袋的跟班,再容易不过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船舱里是无法感受时间的,在甲板上才能感到时间的流逝。距离商宫口岸还有两天时间,留给竺行的时间不多了。
      她倚在栏杆上,等捞尸人经过,身边带着陈馒头。原本不想带的,但昨晚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出走,怕他觉醒了丧尸之力,祸害一整船的人。
      捞尸人拉着车慢悠悠地经过时,竺行叫住了他:“嘿,哥们,来根烟吗?”
      他耸拉的眼皮瞬间来了精神,接过烟,抽了一口,自顾自地发起了牢骚:
      “我跟你说啊,也不知道那群偷渡的人怎么想的,进了利城有什么好的。我不就进了,还不是在船上孤苦伶仃地呆了一辈子,什么福也没享到。他们偷渡的,最终还不是落得个落水的下场。在外城呆着有什么不好的,害得我天天起早贪黑地捞他们,怎么捞也捞不完。唉!”
      他长吐一口白烟。
      “就是,”竺行看了眼他身后的手推车,“捞了这么多,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都运过去烧了呗。”
      “不让他们的家人领回去吗?”
      “没这个机会。下了船直接运到焚烧厂,都烧成灰了,谁认得出来?”
      “这么多尸体堆在一起,也是够臭的,难为运货人员了。”
      “切,他有什么难的。箱子一封,什么味儿都没有。连箱一起丢,又不用一个一个拿出来扔火堆里,我还要一个一个地捞呢!”
      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还是偷身份证靠谱。
      捞尸人拉着车正要离开,竺行又一次叫住了他。比起之前闲聊的惬意,这次语气中多了几分惶恐不安。
      手推车不大,里面装满了尸体。翻盖没盖好,露出一条手臂——蓝色袖口处少了一颗纽扣。
      竺行翻开盖子,是陈斯思。
      霎时间,她的眼前一片空白,隐约有一盏灯光直直地刺着她,刺激她流下了眼泪。空白与陈斯思的身体不断交叠,像幻灯片一样不断闪映,最终交融到她泡得发白的脸上。
      竺行抹了把脸,愣愣地盯着掌心的湿润——这是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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