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他》亦扉台

54、小姜山的那只蝴蝶

　　庆玉在酒店住了两天，两天后出发去昆明出差，因为要随身携带很多重要资料，所以他是自己驱车带着同事一起去的昆明。

　　自从上次因为加入科考队的事，他跟庄效南闹矛盾以后，两个人几乎一星期没怎么联系。

　　庆玉早晚会给庄效南发条信息，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叮嘱他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之类。庄效南偶尔会回复一两句，偶尔不回，就这样僵持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以来，庄效南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去学校上课。当时庆玉情绪上头的时候说，就算把他绑了关起来，也绝对不会让他进藏参加科研项目。庄效南对此感到很费解，因为庆玉一直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就算当初两个人因为感情问题产生矛盾，庆玉也没有跟他说过重话，这应该是他印象里第一次看到庆玉冷硬的一面。

　　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庄效南某天早上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让他抓紧回家一趟。

　　庄效南没有多想，买了中午的机票飞回了家。

　　等到他在家中客厅里看到一个同龄女孩时，他便立刻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孩是母亲好友的侄女，之前在瑞士留学，应该是最近才回的国，母亲一直有意撮合两人见一面。

　　因为跟庆玉冷战，庄效南最近情绪一直很不好，如今又被母亲骗回家相亲，他的心情更是差点了极点，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庆玉。

　　跟他见面的女孩名叫朱莉，比他大一岁，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庄效南在母亲的安排下，带着朱莉到花厅里喝咖啡聊天。他全程心不在焉，数次想中途离席，给庆玉拨个电话过去，告诉他自己在家相亲，好让庆玉吃一吃醋。

　　可很快庄效南又否决了这个念头，按照庆玉的脾气，他可能不仅不会吃醋，还会觉得既然自己已经回家相亲了，说明两人缘分已尽，干脆就此一刀两断，大家都清净。

　　庄效南越想越气，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朱莉看他神色不对，微笑着问他：“你还好吗，我看你好像有点走神？”

　　“抱歉。”庄效南回过神来，冲着朱莉客气地笑了笑，“我不想隐瞒你，今天这场见面是我妈临时把我叫来的，我事先并不知情，其实我已经有恋爱对象了，耽误你的时间，真是很抱歉。”

　　朱莉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在担心恋人不高兴吧？”

　　听朱莉这么说，庄效南心情愈发烦躁，还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憋屈感。他担心的不是庆玉不高兴，而是庆玉不会不高兴，他跟谁相亲，在哪里相亲，庆玉可能根本就不在乎。

　　“嗯，我们最近有点矛盾，所以我心情不太好，让你见笑了。”

　　朱莉看起来很坦然，不甚在意地站起身：“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今天的咖啡很好喝，感谢你的招待，祝你好运。”

　　一次匆忙的相亲就这样草草结束，前后不到半个小时。

　　等朱莉坐上保姆车离开以后，庄母将庄效南叫到二楼会客厅里，关起门来，向他询问情况。

　　“朱莉难得过来一趟，你为什么不留人家一起吃顿饭？”母亲冷着脸问他。

　　庄效南跟母亲面对面坐着，低着头，绷着脊背：“妈，我跟朱莉不合适，她也没看上我，所以我让她先回去了，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母亲没有生气，却突然沉默下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良久之后才开口问：“你是觉得跟朱莉不合适，还是压根不喜欢她，又或者说——你其实不喜欢女孩子？”

　　庄效南觉得后背肌肉紧了紧，他抬起头来，沉默地看着母亲，没有答话。

　　他的神色很平静，很坚定，庄母立刻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你跟庆玉，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庄母敏锐地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中察觉到真相，“什么时候的事，是高中时期，还是你第一次带他来家里拜年的时候？”

　　庄效南望着母亲的眼睛，没有回避也没有撒谎：“是大三的时候。”

　　庄母没有立刻发怒，微微眯着眼，声音冷冰冰的，继续追问道：“你考到茗州的学校读研究生，是为了方便你们两个人见面。去年初三你开了辆车回家过年，但你平时不喜欢开车，所以那辆车是你买给庆玉的，他平日里开车接送你，是不是？”

　　庄效南几乎快要顶不住母亲严厉的质问，低下头去：“是。”

　　“你们现在同居了吗？”

　　庄效南沉默一瞬，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意料之中的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母亲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阴沉着脸，咬牙骂道：“混账东西！”

　　那一巴掌丝毫不留情面，又重又狠，打得庄效南头晕目眩，有短暂的几秒钟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耳中嗡鸣不止，脸颊立刻红肿起来，等疼痛感消散过后，他在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从现在开始，你们断绝往来，不准再有任何联系！”

　　庄效南抬手，捂住自己肿痛的脸颊，他没有激烈地同母亲争辩，鉴定且缓慢地说：“妈妈，任何时候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但这一次，我想听我自己的。”

　　这两句话彻底激怒了庄母，她面色铁青，眼含凶光，再次抬手狠狠扇了庄效南一巴掌，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手上戒指的棱角在他脸上划过，拉出长长一道血痕。

　　这一巴掌，打得庄效南彻底听不清声音，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苍蝇吵个不停。他听不清母亲的怒骂声，只觉得耳道剧痛，有液体从耳孔中流出，顺着他的下颌淌下来。

　　他抬手一抹，发现是耳朵流血了。

　　或许是因为见了血，母亲没有再打他，只是怒意未消咒骂个不停。庄效南耳中嗡鸣，母亲的怒吼都化做蚊子叫，他听不真切，只依稀听见两句：“要不是你姐姐死了，我怎么会生了你！”

　　“早知道你不正常，当时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庄效南有一瞬间很庆幸，庆幸母亲那雷霆万钧的两巴掌打得他耳膜破裂，让他可以短暂地屏蔽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刻薄话。

　　那些话太伤人，他宁可自己变成个聋子，一句也听不见。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母亲的愤怒做出回应，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任由耳中的血珠溢出来，将衣领染成殷红色。终于母亲骂累了，不想再看到他，怒气冲冲转身出了会客厅。

　　庄效南一直在会客厅里坐到天黑，他的耳朵不那么疼了，也没有继续流血，渐渐能听清一些声音，只是脸颊还是很痛，红肿得厉害。

　　一整天了，他的手机上没有收到一条短信一通电话，庆玉像是忘了跟他联系。

　　庄效南看了眼时间，从会客厅出来，一个人出了门，走到种满芦苇的露台下，给庆玉打过去一个电话。

　　那一刻，他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觉得身边太冷清，实在难受。庄效南忍不住想，要是一星期前自己没有跟庆玉冷战就好了，至少现在能跟他通个电话，倾诉一下心里的委屈。

　　如果庆玉能哄一哄他就好了。

　　只可惜，这个电话没有打通，庆玉的手机关机了。

　　紧绷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崩溃决堤，庄效南觉得浑身像被一千根针碾过，每一寸皮肤都剧痛难忍，他紧攥着手机，控制不住地指尖发颤，不可置信地再次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他发疯一般重复打着庆玉的电话，打过去11次，对面却始终关机。

　　脑海像是有一个小人在放声尖叫，庄效南觉得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胃止不住痉挛，酸水几乎要从喉头涌出来。

　　最后一次，他将电话拨到了庆玉同事的手机上，终于他得偿所愿，这一通电话打通了。

　　庆玉同事姓刘，是个脾气挺好的前辈，庆玉管他叫刘哥，这次也是两人一起去昆明出差。

　　刘哥接到庄效南的电话，还有点吃惊：“诶……怎么回事，没打错吧？”

　　庄效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几个小时前，母亲在会客厅里审讯他彻底爆发前的平静：“庆玉在吗，让他接电话。”

　　对面的刘哥嘟哝了两声，还是将庆玉叫了过来，庆玉应该正忙，大概过了半分钟才赶过来接听电话，语气听起来很轻快：“效南？怎么了，这么晚了还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庄效南语气阴沉，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什么？”庆玉疑惑了一瞬，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啊，抱歉，我手机好像没电了，我都没注意，你不知道，我出差这两天忙得头都晕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加班，我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

　　他话没说完，庄效南便怒吼着打断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跟我赌气？一个星期不跟我联系，现在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报复我？！”

　　庆玉莫名被他吼了两句，短暂愣了一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在跟你赌气，只是这两天实在太忙了，后天我就回茗州，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庄效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立刻回来见我！你当面跟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为什么你对我总是这副不关心不在乎的态度！！”

　　庆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缓和语气道：“效南，你情绪太激动了，冷静一点，我们慢慢商量好吗？”

　　他语气越是平静，庄效南的怒火越是节节拔高，怒吼声几乎破音，震得庆玉也耳膜生疼：“我冷静不了，你别跟我提冷静！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马上回来见我，要是明天一早我见不到你，那就……”

　　说到最后庄效南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庆玉试探着叫了一声：“效南？”

　　庄效南冷漠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那就分手吧。”

　　说完这句话，他将电话挂断，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