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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短命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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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效南是个天生的观察者。
重生回来后不久,他就又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他发现——庆玉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回避他。
最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是某次英语课作业,老师让班里的同学两两组队,通过抽签的方式确定队友。
那一次,庄效南清楚地看到,庆玉抽中了自己的名字,他心里雀跃了一瞬,紧接着,他就看到庆玉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凑过去跟同桌孙晓珍小声说:“我们换一下吧。”
孙晓珍也扫了一眼他抽到的名字,疑惑道:“为什么?”
庆玉说:“他成绩好,我不想拖他后腿。”
但庆玉最擅长的科目就是英语,不存在谁拖谁后腿的情况,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跟自己组队而已。庄效南的心情有点微妙。
还有一次,他故意在庆玉做值日那天在教室多留了一会,或许是不想跟他在一个空间里共处,庆玉出去墩拖把墩了半个小时,确认他家里的司机来接人了,才慢悠悠回到教室继续做值日。
庄效南掐着时间,假装去而复返折回教室,庆玉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他,但没有主动跟他搭话。
“我的东西好像不见了,你刚刚扫地的时候有看到吗?”他问庆玉。
庆玉明显愣了一下,说:“没看到,什么东西?”
庄效南说:“一张贺卡,别人送的,你要是捡到的话记得还给我。”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教室,他确信庆玉看到了那张贺卡,因为他刚刚故意将贺卡扔到了庆玉课桌旁边。
第二天中午,庄效南在抽屉里见到了他丢失的贺卡,应该是庆玉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塞到他抽屉里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庄效南某天私下向老师提出要换一下座位,出其不意地将位置换到了庆玉后桌,那一整天,庆玉上课的时候都紧绷着脊背,像是很紧张,坐立难安的样子。
没撑过一天,庆玉就跑去办公室,跟班主任申请调换了座位,和他离得十万八千里远。
庄效南于是确认了,庆玉就是在躲他,但因为两个人本身就没有什么交集,所以那种躲避的反应看起来很寻常,如果不是他刻意观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件事。
庆玉为什么躲着他,是因为讨厌他吗?
他想不明白这件事,也没有继续深究,两人依旧保持着约等于陌生人的关系。
高二中秋节的时候,庄效南从隔壁市姑丈家做客回来,路过一个荒凉的公交站时,他看到亓明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于是他让钟叔停了车,说:“钟叔,你下去买包烟,问问那个女孩,怎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待在外面。”
钟叔不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下了车,到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包烟,假装不经意地跟亓明真搭了两句话。
没一会钟叔回到车上,跟他说,那个女孩说跟朋友到附近某个旅游景区旁边挖兔子草,两个人走散了,她在这里等朋友回来。
庄效南在心里一忖,猜测亓明真嘴里那个走散的朋友应该就是庆玉,庆玉一直方向感很差,在陌生地方迷路也不是一回两回。
眼看天色已经很晚,又下起大雨,庄效南有点担心,让钟叔调头回去,开去那个旅游景区周围找人,钟叔开着车沿着公路转了四十分钟,终于在路边找到了淋成落汤鸡一样的庆玉。
钟叔摇下车窗,探出头去问:“小伙子,你是不是迷路了?”
庆玉擦去脸上的雨水,说:“我在找我朋友,她好像迷路了。”
庄效南透过车窗看见他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压着一样难受,他将车窗摇下来,跟庆玉说:“上车吧,我让钟叔送你回家。”
庆玉有点犹豫,但还是上了车,大抵是怕身上的雨水弄脏了座椅,他坐得很拘谨,像只壁虎一样紧贴着车门。
这是庄效南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跟庆玉待在同一个小空间里,他又兴奋,又紧张,又纠结,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我们只是陌生人,不要逾越,更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可跨越两世的思念如潮水般溢出心扉,整整12年,他对着冰冷的墓碑流泪,熬过那漫长的四千多个日夜,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一个鲜活的,有生机的爱人又回到他身边,他怎么能压抑得住自己的情感。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庆玉,许久之后,他开口说:“好久不见……”
庆玉有点惊讶,抬头与他对视,应声道:“好久不见……可是我们在学校也经常见面的。”
庄效南听到这样一句话,瞬间鼻子一酸,他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盯着庆玉看了很久,直到眼眶里的泪珠快要滚落下来时,他才匆忙转头看向车外,问出了藏在心底的那一句:“还记得我吗?”
庆玉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微微偏着头靠着车窗,任凭眼泪从眼尾滑进发丝中,庆玉什么也没看见。
他的爱人不再是他的爱人,总是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他很不开心。
为什么要忘记他。
*
不知不觉中,庄效南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心里那些不可宣之于口的情绪,全部通过笔尖化成刻板的文字,日记本成了他情感的载体,包容了他所有的坏情绪。
直到高中毕业,他和庆玉还是像陌生人一样,几乎没有交集,就连高中毕业照,两个人也站得万八千里,像中间隔了一条银河。
高中毕业聚会那天,班里的同学聚在一家旅游民宿里吃烧烤,三五人一群,围着几个炉子,大家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碳炉子也燃得热火朝天。
天黑的时候,众人围在小院子里喝酒唱歌,气氛很热闹,亓明真喝了两瓶啤酒非要上去跳舞,拉都拉不住,欢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庆玉因为要送醉酒的亓明真回家,所以一晚上没沾酒,中途他起身去卫生间,庄效南也立马起身跟了上去。
他绝非想要偷看庆玉上厕所,只是在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跟在庆玉背后了,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要更快一步。
庆玉进了卫生间,他也跟着进去了,但他动作比庆玉慢一点,等他洗完手出来,经过卫生间外的木质长廊时,看到惨白月光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庆玉,另一个……是啜泣不止的秦涟。
秦涟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穿一身短袖白衬衣,被水打湿后能隐约看清精瘦的身体轮廓,缩在那里哭,看起来挺可怜。
庄效南背靠在柱子后面,看着那坐在走廊下的两人,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秦涟的长相气质跟自己很类似,性格也差不多,说不定庆玉就吃这一挂,如果机会合适,他会喜欢上秦涟也说不准。
想到这一点,庄效南就嫉妒得呼吸发烫,脑海里像被原子弹一遍遍轰炸,炸得他快要理智尽失。
他像只阴暗的老鼠从柱子后面探头,观察那两个人。
秦涟抽噎着说:“我根本不喜欢他,可他一直纠缠着我不放,刚刚他又跑来找我,我跟他吵了几句,他就把推到了泳池里。”
庆玉看他哭得可怜,忍不住善心大发,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安慰道:“别哭了,你要是难过的话,我陪你说说话吧,你眼睛都哭肿了。”
秦涟低着头不停抹眼泪,用余光瞥着庆玉,说:“你不跟他们一起去吃饭吗?”
“你不哭了我就去,”庆玉大抵觉得自己的形象又光辉伟岸起来,十分热心道,“要是等会又有人来找你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秦涟抬起头来看他,脸颊上还挂着两颗泪珠,像是有点怔住了:“谢谢……你是第一个愿意主动站出来帮我的人。”
庆玉拍拍他的肩:“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还冷不冷,要不要去前面院子里烤烤火,还是说你想回家,我打辆车送你回去吧?”
他每多说一句,秦涟的神情就呆滞一分,愣愣地望着他。
庄效南躲在柱子后面,突然很想抽根烟。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冲出去,打断那两个人的谈话,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地蹲了下来。
他开始思考,像他这样的人,性格太极端,内心又阴暗,能容忍他的人不多,庆玉算一个,他这辈子只有跟庆玉在一起才会幸福。
但庆玉不一样,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他无论跟谁在一起都会幸福。
如果自己离他远远的,那这一世,庆玉会不会过得更好?他会有新的恋人,会有一段顺利甜蜜的爱情,会平平安安度过余生,不会早早离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坟墓中长眠。
庄效南再次转头,看着月光下秦涟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感情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奇妙到难以用语言形容。
爱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庄效南不知道,他只知道,爱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只不过大多数人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领悟,所以误以为爱有过程。
庄效南还是没能压抑住躁动的情绪,填志愿的时候特地在茗州看了一圈,最后填了离庆玉大学很近的农学院。同一所大学太近,他怕自己做出冲动的事情,跨越城市太远,他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思来想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就很好。
大一第一个寒假,秦涟借口来茗州玩,其实偷偷溜到财经大学附近,想去找庆玉。
只可惜庆玉此人比较神出鬼没,不提前约他,实在很难偶遇,于是秦涟晃了两天也没有遇到庆玉,反而是撞见了庄效南。
庄效南将秦涟约到咖啡馆里,刚坐下不久,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来茗州找人的吧?”
秦涟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心虚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有,就是过来玩的。”
“过来玩你去别人学校门口晃什么?”庄效南懒得跟他迂回,直截了当道,“你是来找庆玉的?”
秦涟手一抖,咖啡溅出来几滴,但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默默低下头去,小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庄效南心说,你想勾搭我男朋友当然跟我有关系。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说:“你喜欢他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说什么?”秦涟诧异地抬头,不可置信道,“你认真的?”
“嗯,我认真的。”庄效南也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很从容。
秦涟惊喜了一瞬,又有点疑惑:“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也没有那么熟吧?”
庄效南眼神放空,像是在思考什么,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庆玉……他跟我的初恋很像,如果你能追到他,希望你可以让他幸福,要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秦涟被他说得有点好奇:“庆玉像你的初恋,那你的初恋呢,他去哪了?”
“我们分开很久了。”
“喔,抱歉,”秦涟觉得戳中了他的伤心事,立刻转移了话题,又问,“你的初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庄效南低下头想了想,一时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轻声笑了笑,说:“他是一个……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