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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地壳运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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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到头顶时,山路上的石子被晒得发烫。林砚把吴砚深的冲锋衣脱下来系在腰上,露出里面的短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好热,你……穿这个不热吗?”
她转头看向吴砚深,他还套着那件白色宽松卫衣,连袖口都没往上撩,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
吴砚深没说话,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阳光底下,那些交错的疤痕像一道道干涸的河床,横横斜斜地爬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他喉结猛地滚了滚,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子,指尖触到自己小臂内侧那些更狰狞的疤——是辍学后被混混堵在巷子里划的,是躁期失控时撞在墙上蹭的,像片无人打理的荒滩。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才发现手腕上的疤露了出来。她愣了愣,却没像往常那样慌忙把袖子拽下来,反而抬起手臂,对着阳光转了转,嘴角扯出个有点涩的笑:“你看,像不像我们早上看的断层?”
吴砚深没接话。
“我管这个叫‘手臂上的地壳运动’。”她指尖轻轻划过一道凸起的疤,“有时候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挤着,疼得厉害,就想找点别的疼来盖过去……是不是很傻?”
风从旁边的玉米地钻出来,带着点热烘烘的潮气。吴砚深忽然抬手,慢慢卷起了自己的卫衣袖子。
他的小臂上,旧疤叠着新疤,有的像被石头硌出的印,有的像被利器划的痕,比林砚的深得多、密得多,在麦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我的‘地壳运动’,比你的激烈点。”他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以前被人欺负,躲在山上哭,就用石头划自己,觉得这样能好受点。后来犯病的时候……也控制不住。”
林砚看着那些疤,忽然鼻子一酸。她一直知道他过得不容易,却没想过是这么难。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小臂上一道最浅的疤——是道新伤,边缘还泛着粉
“会疼吗?”她问。
吴砚深摇摇头,又点点头:“现在不疼了。”自从遇到她,好像那些尖锐的疼都钝了些,像被什么东西慢慢磨平了棱角。
两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谁都没再说话。远处的玉米叶沙沙作响,像在替他们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林砚说她总在夜里哭,觉得自己像块没人要的石头;吴砚深说他有时候会突然暴躁,砸了东西又后悔,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太阳往西斜了些,林砚忽然转头看他,眼里有光在晃:“吴砚深,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吴砚深猛地抬头,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胸腔。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却怕这三个字太轻,托不起这份喜欢。
林砚看见他眼里的慌乱,忽然笑了:“不用现在回答我。”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吴砚深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地壳”好像动了动,裂开道缝,漏进了点光。
晚上回到酒店,林砚敲开母亲的房门时,李教授正在对着电脑改PPT。“妈,我有话跟你说。”
林砚坐在她对面,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规划:大二考地理教资,大三考化学教资,考研想考地质工程专业,研究方向是喀斯特地貌。“我知道你担心我找不到工作,”她声音很稳,“但我想试试。做老师也好,搞研究也好,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爸当年,虽然没做成考古,但他看纪录片时眼里的光,我现在看石头的时候也有。”
李教授盯着笔记本上的字,半晌没说话。台灯的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林砚忽然发现,母亲好像比上次见面时老了些。
“你爸……”李教授的声音有点哑,“他当年就是太犟了。”
“我知道你怕我吃苦。”林砚伸手覆在母亲手背上,“但比起苦,我更怕心里空落落的。医学很好,可我摸手术刀的时候,不会像摸石头那样觉得踏实。”
李教授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教资你想考就考吧,考研的事……先把本科念好再说。”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别总熬夜,药记得吃。”
林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用力点头:“嗯!”
走出房门时,走廊的风带着点凉意。她掏出手机,给吴砚深发了条消息:“我妈同意了。”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咧嘴笑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明天带你去看日落,在石林顶上,能看到整个山谷的影子。”
林砚望着屏幕,忽然觉得,那些“地壳运动”留下的疤,好像真的开始慢慢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