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正反面》喜乐辞忧

7、最好的止痛药

　　石林顶上的风比山脚烈，吹得林砚的发绳松了半圈。吴砚深从背包里翻出根红绳递给她，指尖碰到她耳后时，两人都缩了缩手。
　　“我外婆编的，说山里的红绳能辟邪。”他挠挠头，看着她把散落的碎发拢到脑后，红绳在黑发里像道跳跃的光。
　　夕阳正往山坳里沉，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远处的山谷铺着成片的玉米地，风过处翻起金浪，石林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群沉默的巨人在守望。
　　“你看那边。”吴砚深忽然指着西侧的岩壁，那里的岩层在暮色里分层格外清楚，红的像火烧，灰的像陈年的墨，“像不像谁把颜料泼在了石头上？”
　　林砚点头，拿出手机想拍，却被他按住了手。“别拍，记在心里。”他声音很轻，“以后想起来，就像还站在这儿一样。”
　　她转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眼里有夕阳的碎光，还有点她看不懂的紧张，像揣着只扑腾的鸟。
　　“给你的。”吴砚深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石头——不是水晶，是块普通的砂岩，上面用刻刀细细凿着个螺旋纹，和溶洞里陶罐的花纹一模一样。
　　“我刻了三天。”他耳根红透了，“知道你喜欢石头……林砚，上次你说喜欢我，我现在回答你。”
　　他深吸一口气，风把他的话吹得很清楚：“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很。”
　　林砚愣住了，手里的砂岩被体温焐得发烫。她忽然笑起来，眼角有泪滚下来，被风一吹就干了。“这块石头，我要收一辈子。”
　　夕阳最后一点光没入山坳时，吴砚深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有薄茧，却很稳，像握着块不会碎的石头。
　　第二天一早，林砚刚把砂岩放进背包，就听见母亲在门外喊她。李教授的脸色冷得像结了冰，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红绳上，又扫过窗外——吴砚深正在楼下等她，手里攥着个装着野枣的塑料袋。
　　“收拾东西，跟我回家。”李教授的声音没半点商量的余地，“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想学医学，根本就是因为他！”
　　“不是的妈！”林砚急得跺脚，“我喜欢地理是很久的事了……”
　　“够了！”李教授打断她，“一个连高中都没读完的混混，能给你什么？你要是跟他在一起，以后有你后悔的！”
　　她不由分说地拽着林砚下楼，塞进车里。林砚回头时，看见吴砚深站在原地，手里的野枣撒了一地，像串摔碎的夕阳。
　　车子驶离村子时，林砚把脸埋在包里，砂岩的棱角硌着掌心，疼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家的第一个星期，林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白天黑夜都开着灯，书桌上的地质学课本蒙了层灰。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吃不下东西，手腕上的旧疤开始发烫，像有虫子在爬。
　　李教授起初以为她在闹脾气，直到某天早晨发现她把自己缩在衣柜里，眼神空得像口井，才慌了神。送进医院检查，诊断书上“重度抑郁”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守在病床边时，李教授翻开林砚的手机相册——没有自拍，没有风景，全是石头。溶洞里的蓝水晶，石林的断层，吴砚深送的那块砂岩被拍了几十张，角度各不相同。她忽然想起女儿说过的话：“摸石头的时候，能感觉到它在跟我说话。”
　　那天下午，李教授回了趟家，把林砚书桌上的地质锤、放大镜和标本盒都搬到了病房。当林砚的指尖触到那块砂岩时，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点水光。
　　李教授站在病房外，看着女儿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石头上的螺旋纹，忽然捂住了嘴。原来那些她嗤之以鼻的石头，才是女儿的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