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当拏云

10、10.

　　10.
　　“那天他离开时，说自己是心神。”

　　唐悬盯着破败的书册，面色有些苍白，道。

　　“真是厚颜无耻，焚骨咒只对心鬼心妖作效，真神怎会如此怕此咒？”
　　明心摇头否认，对唐悬说：“唐施主，贫僧知你不是罪恶之人，贫僧推测，这心鬼心妖之所以会找上你，大抵是因为他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若想要破解，须得忘情忘欲方可，否则你终究难逃这妖的魔爪啊。”
　　“忘情忘欲？”唐悬抬起眼皮，问道。
　　僧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花白的几根胡须：“是啊，贫僧正有助人清心寡欲的佛咒，可替唐施主择一日念咒。只要彻底切断你与他的联系，你胸口的伤也能完全愈合。”
　　说罢他合上书册，目光看向了唐悬，似是在等唐悬的答案。

　　唐悬对上明心的眼睛，眼神很是淡漠。他没有说“好”或“不好”，而是问了一句：“明心师父两次是怎么下咒的？”
　　明心没想到唐悬忽然问了这事，他拖拖拉拉道“这个嘛……”，又踌躇了一会，最后压低声音：“不瞒唐施主，贫僧有掐算阳寿之法，两次都是在将死之人身上下的咒，不过勿要担心，咒不会对人本身产生影响的。”
　　在明心低声、不疾不徐的话音里，两颗共同畸变的心脏以及浑身长满红紫斑块、毫无人气的躯体浮现在唐悬眼前。唐悬看着明心，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夜间晚饭后，明心与唐悬说两日后是个不错的日子，让他事前焚香沐浴一番，换上僧袍，卯时进殿即可，再递给唐悬一本佛经，说这两个晚上睡前读这本佛经也大有裨益。
　　唐悬拿着佛经回了客房，客房里没有灯，只有三两支蜡烛点着，在地上晕出绰绰的影子。他躺在铺着薄薄床单的木板床上，打开了明心给的佛经，一串串陌生的字符在微弱的烛光里摇晃，看得唐悬眼睛有些涩，他盖上佛经，灭了烛火，卧进了黑夜。
　　床边落着山上异常明亮的月光，他靠着头，思绪琐碎杂乱不成形，但难以避免地想起了一些抵挡不住的上泛的往事。

　　研二过年的时候，医院放了一周假，唐悬没有回家，一直在学校图书馆赶论文，从下午写到晚上。第三天晚上的九点半，唐悬照常收起电脑和资料回宿舍，经过学校湖泊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到不远处有一条长椅，长椅上正坐着一个穿着卫衣的、身形偏瘦的男生，男生注视着手中的手机，走近了却发现屏幕里只是默认的桌面显示。
　　唐悬站到他面前，俯视着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男生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吓得叫了声，手机都从手上掉下去。学校的湖泊晚上亮的路灯很少，长椅这边刚好没有光线，男生跪在草地上许久，才仰起头去找唐悬的身影，怯懦地说：“抱歉，我晚上视力很差，找不到手机了……”
　　唐悬一直站在旁边默默看他，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男生捂着脸往黑处躲了下，唐悬蹲下把手机压低了些，指着长椅后的地方，说：“在那。”
　　男生道了声“谢谢”，爬过去捡了起来。唐悬重新站起身，淡薄地又问了一遍：“你找我什么事？”
　　男生也已经站起来，身上落满了细密的杂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浓黑，其中的惊慌也格外明显。他支吾着开口，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你……你长得好帅。”
　　唐悬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说这种话，他皱着眉，回了句“谢谢”，又加了句，“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男生红了的脸隐没在夜色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悬，点了点头。

　　然而第二天晚上在图书馆里，唐悬发现不知何时，对面座位上的人变成了昨夜见过的那个男生。
　　男生正低头看一本很大很厚的百科全书，图书馆里温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面部比昨夜清晰许多，不出意料，他长得乖巧白净，额前的刘海盖在他眉毛上，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轻盈的阴影，在白皙的脸上泾渭分明。
　　他看得正入迷，全然没感觉到唐悬扫过来的目光。
　　唐悬也当做没看见他，继续低头看论文。
　　九点半一到，唐悬开始收拾东西，对面的人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抱着书一溜烟跑了。在唐悬背着书包踏出图书馆的那一刻，他两手空空地才出现。
　　唐悬回宿舍，一如既往路过湖边、湖边的长椅、湖边的柳树，进入生活区后，他注意到身后的影子在某个拐角处消失了。

　　第五天，第六天，男生出现在图书馆的时间越来越早，到第七天，他下午三点就坐在了唐悬的对面。
　　五点半，唐悬打算去食堂吃饭，顺便把资料拿回宿舍，他整理好包，走出图书馆刷卡，发现那个人也跟出来了。
　　“你……现在就回去了吗？”
　　身后，和那个晚上一样求助的、听起来有些可怜的声音小心地传过来，唐悬本不想理他，但他追上来的脚步越来越快，旁边已经有些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唐悬停下步子，他也同样停了下来。
　　“同学，你答应过以后不跟着我的。”
　　唐悬语气很冷。
　　男生埋着头，半晌才抬起看唐悬。他的两只眼睛闪着水光，仿佛是忽然来了勇气，咬定地说：“没有跟着你，只是碰巧。”
　　唐悬想随便他了，毕竟自己明天就要回医院，以后再也不见的概率大一些。
　　男生见唐悬没再说什么，悄悄走上来，接下来竟直接走在了唐悬的身边。
　　冬日的阳光很暖，从白色的云层里流下来，映出薄薄的光影。唐悬已经穿上棉袄，身旁的男生仍然穿着一件看起来不厚的卫衣，衬得他更瘦弱。两条差别有些大的影子不远不近地共同浮动，在同一个地方拉出陌生的距离。
　　他跟着唐悬进了食堂，进去的时候表情还有点惊讶，像是没想到还要吃饭。唐悬点完餐，刷完饭卡，衣角被一只手拉住了。
　　“可以帮我刷一下卡吗？我没有钱了，以后会还的。”
　　男生睁着大眼睛，拉着他，又是那般小声询问、恳切的模样。
　　唐悬稍一用力，就挣脱了抓住衣角的力，下一秒，却又被抓得更紧了。
　　“我今天还没有吃饭，求求你了。”
　　明明是细若游丝的请求，在背景嘈杂的大学食堂里听起来却如此清晰。唐悬想他真的没有防范意识，对着一个陌生人也能说出“求求你了”这样的话。
　　唐悬再刷了一次卡。

　　“对不起，我卡里没有钱了，怎么还你比较方便呀？”
　　刚下课，食堂里都是来吃饭的学生，他又一次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精准跟过来。
　　唐悬找到位置坐下，头也不抬地说：“不用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见了。

　　可是，在唐悬回医院上班的第三天，他接到了一张姓名栏为“柳朝暝”的身份证，卡的后面，一个熟悉的、戴着口罩的卫衣男生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