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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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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非鹤联系了运车公司,兜兜转转还是把开走的车开了回来。
他出了医院的门,静静沿着道路上走着。
穿着格格不入的冬装。
他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臂弯上。
林非鹤叫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陈旧的地址。
他看着窗外的街道,心里是十分平静,远没有预想中的抗拒。
车道上依旧车水马龙,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一如既往的繁华。
直到──出租车渐渐驶向记忆里家的道路,林非鹤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
家里人应该都在。
他在脑中猜测着父母和弟弟看到他的神情。离家出走六七年的人终于踏上故土,走向了记忆深处。
该面对的,是父母错愕的眼神,是紧锁的眉,还是抿上的唇,甚至还有弟弟的好奇打量。
林非鹤在这些设想中清醒来,车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
熟悉的地方,是他原来的家。
脚落在地上,他才有实感,但也恍然发觉自己是两手空空,他在小区里走着,路过一家水果店买了两箱水果。
如今倒有种他乡之客的感觉。
近乡情更怯。
林非鹤放慢了脚步,四下打量着。四周绿化更好了,房屋都翻新过,整体还是老样子。
咚咚——
他敲响了家门。
“来了,谁呀?”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和手机里听到的还是不一样的。
打开门。
这一眼恍如天堑,是跨越光阴与隔阂的。
四目相对,时刻与流年都冻结了。
“阿鹤?”林汝秀的声音颤抖地唤了一声,眼神里是不可置信,又伴随着欣喜的呼唤:“老陆!老陆!你儿子回来了!”
老陆仅穿了一只鞋从卧室出来,与林非鹤对视。
这一刻,好像一切都放下了。
林非鹤淡淡叫道:“爸、妈。”
“快进来嘛。”看到自己儿子终于回家了,林母眼里的泪决堤而下,“穿这么厚,你这是到哪去了?”
她接过林非鹤的衣服,挂在客厅的衣架上——那是少时他专属的挂放位置。
林非鹤此刻感觉自己白活了三十一年,这些年与父母的不亲近好像是在做孽。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时光漫长,足以冲淡所有的爱恨情仇。
这一刻,他承认自己是个罪人。
林非鹤还是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被母亲推坐在沙发上,他端坐着,语气不卑不亢:“对不起爸妈,这些年未能在你们身边尽孝。”
“你这是改过来了?”林父坐在沙发上举着茶杯问道,目光审视,不如林母那样不淡定,失了做父母的风度。
林母瞪了他一眼。
不管别的,这些年只能透过手机看到林非鹤的变化,如今好不容易放下芥蒂回来了,她可不想再逼孩子离家多年不回。
“改什么?”林非鹤坐在父亲对面,沉着应对。
这些年过去,父亲在他面前建立的威信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儿时犯错被罚打木板,大一点威胁滚出这个家,后来也算一语成谶,他当时的确滚了。
但不意味着他在那场战役里输了。
“混账,还不知悔改。”林父转头看向林母,语气激动:“你听到了吧?你的好儿子还喜欢那个男人呢!”
说完,他顺着心口的气,咳嗽着。
总是这样,林非鹤做什么都得不到他的认可……但都不重要了。
“我们早就分手了,不是他。”
林母看着林非鹤,眼捷眨动的速度不自觉快了一些,打量着他。
“呵!”林父气消了一些,“我早就预料你们不会长久。”
林母坐在林非鹤旁边,抬起手摸着他的脸,料想这些年风餐露宿,独居在外。林非鹤也三十多了,都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了。
“孩子,这些年在外面没受苦吧?”林汝秀还是担忧着的,这些年担心林非鹤在外出事,这颗心是一刻也没安心下来。
曾经家里最听话的大儿子,一朝叛逆,再难悔改。
林非鹤握了母亲的手,他刚从医院回来,听进了覃逸妈妈的那番话,现下收了全身的刺,变得温和,“还好。”
林母默默抹了下泪,笑了一下,“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你的房间,何姐一直都帮你收拾,还盼着你回来呢,这七年让她也盼到了。”
何姐是他们家的保姆,做了许多年,全家都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也是看着林非鹤长大的。他被扫地出门那天,她还追出去劝林非鹤,对他十分关照。
林非鹤点了点头。
他也不是直来直往的性格,只能默默应着林母的话,林父在一旁看似在看报纸,实则在倾听着母子俩的对话。
“怎么想回家的?”
听到这个问题,林父端正了坐姿,不看报纸了,看着林非鹤。
“爱人的父亲出了车祸。”
掷地有声。
不算空荡的房间里也听得格外响亮。
林父重重拍了一下前面的茶几,指着林非鹤,“死性不改,真是死性不改啊。”
林非鹤坦坦荡荡看着父亲,“您不必如此激动,七年前我就说过了我的性向,这点是改不了的。”
眼看着战火又要烧起来,林母在大声呵斥林父:“够了!你还想让阿鹤离家多久!不想听就回屋去!”
林父皱着眉不再作声。
她转头认真看向林非鹤,语重心长:“阿鹤,我们都知道你长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你了。这些年,我们也在反思是否对你太过严厉,这是我们的错。”
“但你不声不响走了这么多年,你不能让我们不去怨你。”
林非鹤低下了头,“对不起爸妈,我这些年也在做错事。”他抬起手糊了一把脸。
其实,说开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因为是骨肉至亲,所以即便过去自己有诸多埋怨的,在此刻看到父母斑白的鬓发也化为了乌有。
这不是被孝困缚,这只是一个孩子的本能。
“儿子,这几年你以为我们真的怪你做的那件事吗?”林母笑着摇头,头顶的白炽灯照亮着她柔和的神情,也加深了她脸上的细纹。
“我们只怪亲手养大的孩子竟真舍得远走高飞这么久。”
“你弟弟出生后,我们确实少了对你的关心,也因为是哥哥,对你就更为苛刻,这是我们的错。太刻板的教育反而丧失了教育的本质。”
林非鹤看着母亲的目光。这场谈心他们错过了多少年。
“其实,我当初怪你喜欢那个秦桥,是因为我这个母亲看得出来,你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在用叛逆的方式来报复我们。”
“我气的是你拿自己的感情与未来胡闹。真正爱上一个人是能通过所做所为看出来的。你若真的爱他,在乎的就不该是我们的看法,而是他的感受。”
林母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孩子踏进家门那一刻就是不坚定的,你真正爱他怎么会不在意他的想法。”
“孩子,我们是你的父母,其实远比你以为的要了解你。”
林非鹤看着母亲的眼睛:“是。”他无可辩驳,“当时的我只顾着怎么逃脱你们的掌控。”
林母看了看林父,彼此交换眼神,沉默里是旧日疤痕的脱落,她笑着说:“都不重要了,你幸福就好。”
林非鹤长久以来都没有过哭的这种情绪,但此刻听到母亲把这句话说出口,眼眶却红了。
这个夜晚,或许不止这夜晚,有多少父母无声祈愿着子女的幸福呢?
不得而知。
有些话要绕多少个圈,拐多少个道弯,才能落在耳边、落在心上。
林非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的奖杯、奖状都靓丽如新,不沾尘埃。
他走到书桌旁,发现还有几封信压在书下,不是他的物件。
林非鹤抽出来。
有六封,落款都是“弟弟陆世和”。
字体从歪歪扭扭到板板正正,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收信人。
那些他没有参与的时光里,家里发生的大小事事都被记录了下来,等待着他拆开。
曾经只会在他身后的小男孩也已经上了高中,变得懂事了。
“睡了吗?”林非鹤给覃逸发去消息。
“没。”
覃逸回得很快,“你回家了?”
他配了一张猫猫探头的表情。
林非鹤看着手机笑了一下,回复道:“回了,放心。”
覃逸在楼道里坐着,看到林非鹤回的信息,也放下了心结。想来他也处理好了自己的家事。
这一天里的波涛汹涌,比他这辈子目前经历的所有都要壮阔。
“谢谢你。”
“也谢谢你妈妈。”
覃逸露出了一个笑,和他想的一样,这个心结需得林非鹤自己开解。任何人都不过是提点罢了。
“不谢。”
他捧着手机默默补充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林非鹤看着手机,笑得温柔,房间里的暖光落在他身上,格外温馨。
“伯父怎么样了?”
“医生去看过了,情况已经好转了,过几天应该会醒。我就让我妈妈去休息了,我在附近给她订了个酒店,放心吧。”
“你也注意身体,别让阿姨担心。”
“还有我。”
覃逸仰起头看向头顶上白色的墙壁,内心现在就是这个“颜色”。
所有事情达成了一个平衡。
悲伤、紧张、欣喜、放松在同一天都经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