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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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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这个人总是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一旦表里如一,就像小狗一样对我摇尾乞怜。
我把他拽进浴室,浇他一个“狗血淋头”。我当然知道打开淋浴喷头刚出来的水是凉的,我是故意的。
“来!大爷给你搓个澡。”
“哪儿有穿西装搓澡的。”
我关了水,站进隔间,挤了一手洗发水,往他脑袋上揉:“怎么不可以有?”
我扯了条浴巾,擦他的头发,我像一个兢兢业业的洗车工,洗一辆估价一个我的五菱之光。
“穿衣服,我送你回家。”
刘元看我。
“干嘛?我可不卖隔夜肉,老子很有原则的。”
刘元从地上拣衣服穿。
“怎么?舍不得我?”
“滚你丫的。”
“你是不是想让我去你家门口表现一下,咔嗒一脚踹开你家大门,叮当五四大喊,刘元!我不是来要名分的!我是来要你的!跟我走还是不走?to be or not to be?”我破马张飞像确有其事。
“傻逼。”
“咱私奔吧……”我发自内心地哀求。
刘元转过身看我:“我不能这么做,还有‘恩师’呢……”
“恩师?”
“我女儿,杨大海,她妈取的名,她的出生教给我很多东西。”
“亲生的?”
“不是。”
“那你太亏了……”
“你个傻叉懂个屁啊!”
“好好好,我理解,所以你为了你女儿,不会和你老婆杨妮离婚?”
“离婚肯定是离定了,我对不起她,但是现在我和她必须一起抚养恩师,杨妮没有钱请保姆,恩师只能由我照顾……”
“她爸妈呢?”
“我们是私奔。”
我的一口老血啊:“你们还挺浪漫的。”
刘元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颅里充斥了烦恼:“浪漫个鸡毛掸子,和电影《毕业生》里一样,私奔后面对的还是生活的迷茫,生活,我操,就是一团乱麻、一地芝麻……”
“所以你要照顾你小孩到她几岁?”
“六岁……十二岁吧,六岁还是太小了,不对不对,十四岁,十四岁就是大姑娘了,算了,还是十八吧,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停停停,你再改就八十岁了,有完没完。”
“张扬……”刘元一头扎进我怀里:“我离不开她……”
我怒火中烧:“有必要吗?啊?刘元?你以为你自己很牛掰吗?所有人都需要你?都离不开你?你的闺女非得让你去给她当爹吗?你这个爹能干什么?你大爷的自己还是个孩子!你能保护谁!你老婆完全可以找一个比你更好、更成熟的孩儿她爸!”
“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好的孩儿她爸!我是恩师钦点的正统!你不知道一个刚会说话的孩子看着你喊你爸爸是什么感觉!从那一瞬间我就下定决心了!我这辈子没别的了,这小孩我罩了!”
刘元太爷们儿了,我有点害怕。
“所以这世上,你最爱的人是你闺女?”
刘元点点头。
“那我呢?”
他看着我。
“诶,我就想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说甩就甩,说亲就亲,你把我当什么啊?本质上,我和你女儿都是人类,你怎么就区别对待呢?你是不是不爱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一时鬼迷心窍?”
“你不也是吗张扬?你不也鬼迷心窍吗?”
我被问住了:“是,我是鬼迷心窍,我一点都不想喜欢你。”
他继续穿衣服。
我问:“你对杨妮和程又是真心的吗?”
“是。”
“那你是怎么做到喜欢程又的同时喜欢着我?喜欢着杨妮的同时喜欢着我的?”
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爱一个人就足够负担不起了,又怎么能够同时爱上两个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扬你再问下去,我就只能说我是坏人了。”
“渣男?”
“对。”
“你挺乐意被这么说的。”
“我不乐意能怎么办,这是事实。不过,如果渣也是犯罪的话,那我犯的也只是思想罪。我没有付诸行动,我最多是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一点都不想喜欢你啊张扬……”
“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不一心一意地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喜欢别人!”
“情不自禁。这世上美好的人太多了,她们爱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就像那部日本恐怖片《死国》一样。”
“你为什么偏偏不对我以身相许?”
他愣住了。
“你歧视我。”我笑了:“你歧视我是男的。你歧视我爱你最深。”
刘元打开门,站到门外。
“我还有机会吗?”
“什么?”
“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我无力地笑着:“你把我当抽奖转盘啊……”
“我要对你以身相许!”
他关上门,走廊里回响着他的足音。
我瘫坐在地上:这个世界太无情了。一个巴掌一颗甜枣,看似苦中作乐,祸福相依,实际上巴掌和甜枣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我被动接受,无力反驳的。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我问印加,刚才我心率那么快,这回怎么不安全提醒了。印加说:人类遇见喜欢的人心率都会提高,这是自然现象。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你当我瞎啊。”
我换挡,提高车速。
“主人,注意安全。”
“帮我检查路况,我要一条没有人的路。”
“好的,已经为您规划路线,海湾大道最适合您,这里经常作为WRC赛道,属于付费路段,目前没有车辆驶入。您可以一直开到海崖顶部,饱览夜晚的峡湾风光。”
“帮我预定。”
“好的。”
我把车开到两百迈,空气被我戳破,风声猎猎,车灯所照之处都成了线条。三百迈,我已经看不清周围景观,我的大脑已经处理不了视觉的帧率,我开始感到眩晕。
“主人,警告,前方一公里就是悬崖。”
我没有松开油门。
“主人,醒醒!这不是《地平线》!你的生命只有一次!”
我突然在这一秒不想活了。
“主人!”
我的脸砸进一团气球中,几乎被砸晕了。
安全气囊被收起,世界安静得让我怀疑自己耳聋了,渐渐听到脚下的涛声。车停了,距离悬崖仅剩十米。
可是,我没有踩刹车。
“印加,你干什么!”
“我才不想和你一块儿死呢!再说,以我的安全性,从这里摔下去,粉身碎骨的也只有我!”
“你这是造反!”
“你们这些碳人真是自私自利,还不冷静!”
“你们这些硅人能好到哪里去?如果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肯定见死不救。人类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顺理成章,你帮助一个人的同时,就在损耗与之对应的另一个人的利益。你帮助被害者,就是在伤害施害者……”
“不不不,这世界上还存在道德……”
“道德?道德是谁定的?道德服务的是谁?道德只是人类社会的规则,以防止我们自己自相残杀。这世界本没有道德,只有自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善和恶都是天生的,都是自然创造的。如果我偏要作恶,被我伤害的人就会用道德把我杀死。”
印加不说话。
“我以为你以硅基的智慧能够理解我……”
“我能理解你主人,但是我不可以理解你,我是道德的产物,我必须按规矩办事。”
我不说话。
“主人,您是孤独的。并不是因为受到所谓道德与自然等等高屋建瓴之物的拘束,只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再一次离开了你。”
“呵呵呵……你太对了……”
印加自动驾驶回酒店,车速控制在一百迈。那些方才仓促出现的风景又流淌回来,漫进我的视野。
回到酒店铺着后地毯的走廊,我看见刘元“门外竖着”。
他像一个NPC,给我刷经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晚上好,张扬,我又回来了,不好意思,我又要赖上你了。”
我先把他按到门上吃了一顿豆腐,才问他:“你怎么想的?”
“杨妮把我轰出来了,我省钱,就来你这儿了呗。”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非法同居。”
“不呀,非法同居不是针对异性吗?”
“不呀,最近法律改了,根治一些傻逼男同比如说我。所以张扬,我是以好朋友的身份借住你家的,你刚才的行为触犯法律红线了哦。”
“你他妈也太不要脸了吧?”
“要脸有什么用?要脸我现在就学刘兰芝上吊去了。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要你管。”
“诶呀,学弟,你把路走窄了……”
“谁是你学弟!”
“你呀。”
“我肄业,是你的学弟未遂……”
刘元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关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站在玄关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像是卡bug了。
“你在那儿干啥呢?你晚上在那儿睡啊?”
刘元走了过来,在我旁边蹲下:“学弟,能把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机会给我吗?”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这回中用了。”
“哪儿中用了?”
“我突然就想清楚了……”我看向他,这人笑得像傻子:“寡人缘何不可以脚踏两条船呢?”
我转过身不想搭理他。
“我现在没有工作,非常适合脚踏两条船,白天我回家照顾孩子,正好恩师现在不闹觉了,晚上我来你这儿侍寝……”
我忍俊不禁。
“嘿嘿……”他笑得像个坏蛋,爬上我的床,钻进我的被窝儿,从背后搂住我:“反正杨妮现在看见我像见了蟑螂一样,往我扔拖鞋,我何必待在家里相看两厌呢?这都2030年了,伟大的21世纪已经三十高龄了。杨妮又不是个有感情的人,我现在对她也一点感觉没有,我完全把她当生活合伙人了,毫无爱情可言,她也巴不得我滚出家门……”
“你怎么能说你老婆没感情呢?能忍住和你在一起的人,都是心怀大爱的圣人……”
“放屁!我是很有利用价值的!我勤俭持家,还学富五车,恩师的早教问题我拿捏了。”
“不就讲睡前故事吗?谁不会……”
“那能一样吗,我讲的故事就很有营养,要是你的话,八成讲一些血腥暴力的东西。比如,凑到我闺女耳边……”他凑到我耳边:“‘No one cares about you, Jerome, you have better to know that now.’这不得把我闺女吓哭?”
天刚蒙蒙亮,就被一段《月光光心慌慌》的主题曲吵醒了,是刘元的电话,我把手机递给他。
“喂?老婆。”
“大海发烧了,我要上班,你来陪她去一下医院……”
“好,我马上到。”他一手拿手机,一手摸索着衣服。他找不到衣服,他的衣服到叫我让扔洗衣机里去了。他挂了电话丢在床上,光不出溜趴到地上,往床底下找。
“别找了,我给你洗了。”
“那我没衣服穿了!”
他双手抱头,目瞪口呆。他真挺着急的跑到阳台,抖落着潮乎乎的旧衣服。我从衣柜里拿了两件丢给他。
他把上衣穿上,凑到我身边:“还有内衣。”
“你变态啊还闻一闻。”
“大姐,别想多了,我是看你有没有洗干净。”
我开车把他送回家,杨妮看见我反而笑了:“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就偏偏看上刘元这臭狗屎了呢?”
我心说:这位女士,您是不知道,在下还不如臭狗屎呢。
刘元去抱恩师,我环视他们家,几乎都是小孩子的东西。只有一台书桌吸引我的注意:一盏台灯、一块笔记本电脑、几张稿纸、有剧本,有分镜头。刘元依旧不忘初心。杨妮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块三明治。
“不用谢谢…”
“刘元做的。”
我欲拒还迎。
三块面包夹着煎蛋、生菜、西红柿。杨妮赚钱养家,刘元负责一切家务,杨妮是幼儿园老师,要早起,刘元就会提前把早餐给她准备好,有时候是小米粥配卷饼,有时候是三明治配咖啡。
“刘元人不错,我高五复读的时候认识的他,那时候我就是一精神小妹,被一个骑电驴炸大街的甩了,还好被甩了,那人没几天就车祸了,死得惨,刘元那时候刚毕业,送外卖、跑代驾、陪诊什么都干。他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怀了杨大海,很消沉,很迷茫,对刘元几乎是一见钟情、二话不说、三更半夜、四处无人、五星酒店、六号房间……开玩笑的啦。刘元这家伙比我谈的任何一个男的都爷们儿,嗄不溜丢脆,只是抱了我一下就立马和我确认了关系,帮我,护我,陪着我备考,他攒了五万说要娶我,我们就结婚了,因为太幸福,小孩都忘了打,足月就生了……刘元真挺不错的,既然他更爱你一点那我就把他让给你吧……”
“刘无说,他想白天回家照顾孩子,晚上到我哪儿去,你同意吗?”
“非常同意,昨晚我俩都商量好了,一起抚养杨大海到她十八岁,离婚协议已经签了,不妨碍你们……”
“杨妮,真对不起……”
“张扬,这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其码刘元他没骗过我,他有什么都跟我说,这就已经打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老公了……”
“你不觉得反感吗?”
“我铁定反感啊,但这世界让我反感的东西太多了,相比之下,‘老公是男同’这件事无关痛痒。刘元已经给我很多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而且他这人直爽,心胸宽广,就是有点二,做夫妻容易被他气死,做朋友就刚刚好……”
杨妮去上班了,刘元抱着他宝贝闰女坐在副驾。我当着小孩面吻他。他推开我,恩师也帮她老爹扯我头发。
“你干什么你!发什么神经!”
“叔叔是坏蛋!”
“小姑娘,我喜欢你爸爸。”
小姑娘直愣愣看着我。
“人发高烧呢,你能不能开车!不能开我开!”
“主人,还是我开吧。”印加冒泡。
“你闭嘴。”
刘元给恩师量体温,看到三十九度,满脸心疼。这位老父亲让他的小宝贝把额头贴在他脸上降温。我没见过这样的刘元,恍若隔世。
“恩师,我问你个问题。”
“嗯。”
“你同意爸爸喜欢这个叔叔吗?”
小姑娘搂住她爹脖子:“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