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八爪鱼给了我一辆“印加”,通体哑光纯黑,从侧进风口到尾翼饰着一条流线形金边。古印加帝国自诩“太阳的后裔”,这辆超跑也是太阳能的,实际上太阳能仅作为辅助发电,主要动力来源于核能。
      “太阳不也是核聚变嘛,你管那么多干嘛?”八爪鱼把我的生物信息录进“印加”控制系统。
      “主人您好,我是印加,愿效天马之劳。”车说话了。
      我开着印加去试镜,张牙舞爪不亚于我在旧金山街头开着红敞篷,音响里放着自制的phonk音乐。
      编剧林茜握了握我的手:“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两年前您来过我们学校。”
      “哎呀,时间过得真快,你现在毕业了吧?”
      我龃龉,点点头。难道林编剧并不知情?
      鞋声橐橐:“外面那辆是谁的车!”
      我举手。
      “你是谁啊?”
      “我是张扬,来试镜的。”
      “有钱了不起啊,这里是片场,不是你们这些富家子的交际场!”
      我抱歉地向她拱拱手,转身轻声吩咐室外的印加:“自己回家吧,印加。”
      印加双闪了车灯,表示收到,继而无人驾驶,轻车熟路,离开了众人视野。
      “你是蝙蝠侠啊?”林茜戳戳我。
      我回复她一个微笑。
      秋莎导演,就是刚才训我的那位,双手抱胸,一步步向我踱来:“你不就是那个托关系上来的吗……”
      “秋莎!别太过分!”林茜厉声斥道。
      “我没有托关系。”
      秋莎怀疑地打量我。
      这时突然闯进一西装男:“秋导息怒,张总请借一步说话。”
      我和他在窗边沙发坐下。
      “张总,事情是这样的。我是您父亲雇的经纪人,我叫韩云。实在对不住,之前几通剧组邀请电话是我给您打的……”
      “你打的?”
      “是的,对不起,骗了您……”
      “所以,我真的是靠关系进组的?”
      他点点头。
      我感觉自己的血条和san值狂掉,那种窒息感又回来了。
      印加回来了,停在窗外。机械低音问我:“主人,您没事吧,我检测到您心率异常。”
      它好像不是一辆车,而是八爪鱼给我安排的私人看护。
      我不想演了,想开车回家,但是这不就窝囊废了吗?现在的我,除了拍戏还能做什么,除了这个托关系进的剧组,还有哪个剧组要我这个刑满释放且患有精神疾病的半吊子演员?人生很黑暗,但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我谴走了印加,握了握韩云的手:“谢谢你帮我争取到这次机会,我为我在电话中的无礼表示歉意。您是一位负责的经纪人,事情结束后,我会向父亲说明你的付出,剩下的事交给我吧,我会认真演戏的。”
      韩云激动地看着我,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张总,我没看错你。”
      林编剧递给我沉甸甸的剧本,同我讲戏:我饰演一个刚中带柔的角色。《沙漠雨》有点奇幻色彩,借鉴了《聊斋》中的《画皮》,我演的角色,洛阳川,是主角的一张皮。主角是个虫子,类似毛毛虫,有点反向《变形记》的意味。它先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女青年,在游戏公司上班,但她没有家庭,孤苦无依,于是又给自己造了一张皮,那就是我,我负责扮演女青年的男朋友,在危急时刻拔刀相助,英雄救美。而无论如何,虫子、女青年和我都是一个人格。虫子爱上了一个男同事,所以我也爱上了这个男的,但虫子只能在穿着女青年这层皮时大胆追求他。我作为女青年的前男友只能假装厌烦他。神奇的是,虫子体会到了穿着我这张皮时对男同事隐忍的爱,并且觉得这种隐忍的爱才是它真正想要的爱情。所以它在决定烧掉我这张皮时迟疑了。男同事突然造访虫子的出租屋,情急之下,它烧掉了女青年那张皮,而穿上了我这张皮。我含泪向男同事表达我的爱意,并告诉他我是一个画皮虫子的真相。他一阵作呕,奔出门外,而我脱去了皮囊,回归了虫子的世界,故事就结束了。
      “结尾适合电影,不适合电视剧。”我坦言。
      “这就是这部戏的创新之处。就算加入了很多搞笑桥段,但归根结底是一部悲剧。”
      “挺有内涵的。”
      “哈哈,谢谢你的肯定,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林茜往瓷碗中倒纯牛奶。
      “您可能不知道,我去年刚从减肥中心出来。”
      林茜会意,小声问我:“你做什么了?”
      “斗殴。大学也肄业了。刚从美国回来,被诊断出三重人格,现在已经好了。”
      “也是挺坎坷的……”她继续往牛奶中倒玉米片,拿勺子搅拌,等玉米片泡软了之后就狼吞虎咽起来:“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早餐。你想尝尝吗?”
      我想和这位交个朋友,于是点点头。
      “等着嗷,好吃。我从小就吃这个长大。你看我长这么高,多半有它的功劳。经常有人问我妈,我小时候吃什么长到一米八的,我妈总是笑而不答,实际上,就是因为我吃得多,睡得也多,跟那个苞米杆子似的,蹭蹭往上蹿。可是,你说,我一个女生,又不搞体育、搞时装,我长这么高干什么?尽吸引女同了……”说着她瞥向玻璃门外的秋莎。
      “你别看那个人多雷厉风行,告诉你,她是我家p。”
      我笑喷了。
      “诶?张扬,你有对象吗?”
      “没有。”
      “我给你介绍啊?”
      “不用了,我不想谈。”
      “哦对了,我得告诉你,那个演男同事的那位演员,是托关系进来的,人气挺高,姓秋的背弃了艺术节操,为了那点流量,把人家挖了过来。此人不是个好鸟,玩的很花,具体多花,海之深不可斗量。你除了演戏尽量别和他接触。”
      “了解。”
      “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听你们黄老师讲,你有一个男朋友啊?”
      “已经分手了。”
      “哦,好吧。我的意思是,你很适合演洛阳川这个角色,准确地说,是虫子这个角色,你要演的不仅是洛阳川,还包括虫子和女青年。我希望你能把他演活。我不太相信秋莎的能力,这部剧成功与否就靠你了。你是主角啊,张扬。在我心中,女青年只是一个线索,而真正的主角是洛阳川,他才是这部戏的爆点。你是我选中的洛阳川,我对你给予厚望。你这两年也是山重水复,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山重水复和柳暗花明总是交替进行,就看行路人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最近我在玩像素版《黑神话》,发现那些小妖怪并不一定都要赶尽杀绝,当我选择避开它们一路向前时,我才发现这不就是我的人生嘛。我已经活了三十五年,有时候,真的,放下就是拿下,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我吃着碗里的玉米片。
      “拍完这部戏,我打算和喀秋莎分手。”
      “喀秋莎?”
      “她的外号。以后咱们就这么称呼她。”
      “你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我觉得她这个人太low了,没意思,我已经不喜欢她了。”
      “好吧。”
      “主要是,还有一个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我感觉我又直回来了……”
      我喷了,林茜抓了把纸巾给我:“我突然想和男生谈恋爱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想谈一个像你这样的……”
      我噎了,拍打着胸口,林茜也起身帮我拍打后背,我猛烈地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干什么你这是,我恶心到你了?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林编,我先回去了,明天把人物小传交给你……”
      “不着急啊,这不是学校,人物小传不写也没关系的……”
      我钻进印加,一脚油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洛阳川,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脑子里只有李白的“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吭的一声,我追尾了。
      前车是一辆拉货的五菱之光,看得出来车主特别喜欢《植物大战僵尸》,不然不会在车屁股上贴一特大号的戴夫。一朵太阳花正朝我挤眉弄眼,露出蒙娜丽莎似的微笑。
      我下了车,去看破损情况。印加甚至都没有报告事故情况,我问它,它说稍微掉了点漆。
      前车终于下来了一个人,走到我背后。
      “不好意思,刚才溜号儿了,把你的车撞了……”
      他一言不发,我转头去看他。
      我看不见,看不见。
      “张扬。”刘元说。
      我听不见,听不见。
      “怎么回事儿啊?”副驾下来一个妆画了一半,一只眼睛的眼线画毁了的暴躁女。
      “你没什么事儿,撞我家车干什么?都赖你!我眼线都歪了!白弄了!”她转头对刘元说:“老公,你好好跟他说,我回车里了,赶快弄完,我要赶不上开学典礼了。”
      话毕她转身就走,猛一关车门,一连串动作颇有程又故人之姿。
      过了一会儿,她又探出头来:“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磨蹭什么呢!看见美杜莎了?怎么净搁那儿杵着呢?赶快找保险公司啊!”
      “咱车没咋地。”刘元对她说。
      “怎么没咋地,那些坑啊凹啊,不都是他撞的吗,你傻啊,会不会过日子!赶快留了他电话,到时候找他修,没时间了,赶快,我要迟到了!”
      刘元转头对我说:“我有你电话。”
      “你也不打啊。”
      刘元看着我。
      “你俩认识啊?嘀咕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
      她意识到不对,走了过来:“刘元,这是你什么人啊?”
      “我前男友。”刘元像卸了气的皮球,蹲到地上,抱头痛哭,盈眶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被太阳炙烤得几近融化的柏油路上。
      那个女人露出了吃了大便的神情。
      随后,她一言不发,坐进主驾驶,安全带一扣,一踩油门,离弦似的弃他而去。
      “你结婚了?”我问他。
      他点点头。
      我也点点头,风有点大,在耳边呼啸。
      刘元,你他妈才二十四,结个屁婚啊!
      “上车吧,我送你。”
      刘元像是死在了地上。
      我捏着他胳膊,把他从地上拔起来,塞进副驾。他木然,眼神空洞,涕泪横流。我听到他肚子在叫,就把车停在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拽着他,进了商场对面的沙县小吃。
      我放开他,意思是让他自己选择,是吃饭,还是离开,反正终究是要离开的。
      他没走,也没扫码点菜。只是依旧木讷地坐在我对面。我点了一份扬州炒饭配乌鸡汤,自顾自地吃。
      他突然走到我身边抱住了我,抱住了我的头,他在哭。
      “你怎么不去找你老婆?”
      他松开我,要了一瓶二锅头,起开瓶盖,就往嘴里灌。
      “喂!你不能喝酒!”
      “我能,我有那种酶了……”
      他这种灌酒方式简直是自惭。
      我把酒瓶从他手中抢出,按在桌子上,扯着他走出饭店,他已经五迷三道,不分东西的了。
      我把他按进副驾驶,扣上他的安全带,他直愣愣地看着我。
      “你家住哪儿?”
      他不说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启动了印加,出了停车场。
      刘元呜咽着。在车内静谧的空间中,他的这点声响离我很近、很远。
      他突然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我的嘴被他封住,他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连忙打开自动驾驶。多巴胺和皮质醇同时分泌,我考虑着究竟要不要回吻。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把舌头伸了进来。
      前面有查酒驾的,我的车被拦了下来。我很配合地吹气,警报响起。
      我迟疑片刻,随后恍然大悟,看向副驾上烂醉如泥的肇事者,再一脸无辜地看向叔叔。
      “能让我漱个口吗?因为是那家伙强吻我……”
      叔叔一脸问号,但还是宽宏大量地表示理解:“抽个血吧。”
      我把刘元锁在车里。让你睡!最好睡个天昏地暗!你个发神经的家伙!
      我回来时,他确实睡得正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哈喇子流到我爱车的真皮座椅上。我把他搬到后排,让他舒舒服服躺着。这家伙两年不见也没长几斤肉,不要脸的程度倒是与日俱增。
      我从后视镜窥视他,他穿着浅绿色t恤,色彩复杂,感觉混合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也许是和各种掉色的衣服一块儿洗了吧。裤子是黑色的,似乎还是他上大学时穿的那条。鞋子是一双足力健,我真的要吐血了,大概是给他们家某个老人买的鞋,结果人家不要,所以自己穿了。他的脸蛋儿却干净得很,天真无邪地把口水全流到我的后座上。
      我不禁想象如果我们从未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情景?
      我也许正开着刘元那辆贴满贴纸的五菱之光,而他在副驾酩酊大醉?收音机里放着梁静茹的《宁夏》,他声嘶力竭地哼唱:“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泪水在我眼眶里游弋,我看见后视镜里,刘元也淌下泪来,滴在真皮座椅上,发出一声声幽暗、隐忍的哀悼。
      我开车回了酒店,在老位置停了车。刘元还在睡着。我脱下外套,轻轻罩在他身上。他醒了,眼睛还没睁开,但很自然地把我的衣服穿上。
      “我刚断片儿了……”
      “是的。”
      “天怎么黑了?”
      “七点了。”
      刘元要吐,猛地打开车门冲下车,一大口吐到草丛里。
      众目睽睽之下,我带着一个年轻的醉汉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像是要对某人图谋不轨,但是出了图谋不轨真的没有别的理由了。请苍天,辨忠奸!
      “这是你的外套吧,你啥时候给我穿的?”他如梦方醒。
      “你想怎样啊?刘元?”我把他扔进玄关,阖上门。
      “你想怎样啊?”他反问我。
      我锁上门。
      他故技重施,扑了过来。我把他推开:“你连老婆都不管了,跟上我就走,你是渣男啊?”
      他碎了,哇哇大哭。
      “我和她除了结婚什么也没发生!我只是帮她给她女儿组建一个家庭。我不喜欢她!不是那种喜欢!我他妈喜欢的一直是你啊!”他跪到我脚下。
      “你怎么这么喜欢下跪啊?给我站起来!”
      “我不!”
      我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还跪着:“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从你军训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和程又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喜欢你,跟你在一起了,我也喜欢你,把你甩了,我也喜欢你,和杨妮结婚了,喜欢的还是你……”
      “一个人当下的情感会篡改他的记忆……”
      刘元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操你妈!给我停下来!”
      “张扬,我他妈没招了!”
      “你喜欢我什么啊?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这个粿男抱住了我,把脸贴在我的胸口。我不想把心跳暴露给他,一把将他推开。他撞在墙上,头顶的暖光灯觊觎着他的ρ体。
      “你不是说给我一万次机会吗?”他委屈地问我。
      “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你不是张扬了,还是我不是刘元了!”
      “我进了监狱,你也结婚了……”
      “那又怎样!”
      我抹去他颧骨上方的泪:“刘元,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爱谁,就可以爱谁的。你都有家庭了,就应该踏下心来……”
      “可是我想跟你一个家庭……”
      那你能赖谁呢?是你这王八犊子英年早婚,要不然天塌下来我也跟你生死同穴!
      “所以,你想怎样?”
      “但求一睡。”
      我惊讶地看着他。
      “睡完了,我就去跳海。”
      “你他妈疯了!”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两年不见,也如一日兮。这王八犊子真能惹事。我该怎么从他老婆手里把他骗到手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