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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断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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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要塞的护盾,到底还是碎了。
那层薄薄的光膜,在无数畸变体的疯狂扑击和能量腐蚀下,像块被重锤反复敲打的玻璃,先是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然后“哗啦”一声,彻底崩散成漫天光点,迅速熄灭在黑暗里。
没了护盾,要塞就成了个被扒了壳的乌龟,赤裸裸地暴露在尖牙利爪之下。
撞击声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沉闷又密集,带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叫。
厚重的合金外墙被砸出一个个凹陷,有的地方甚至开始龟裂透光。
刺耳的警报已经连成一片令人心慌的噪音背景,取而代之的是更直接的——爆炸声、能量武器开火的嘶鸣、人类濒死的惨叫、怪物兴奋的嘶吼……所有声音混在一起,灌进耳朵,砸在心口。
江阮阮小队守的这段通道位于要塞中段,是个连接几个重要区域的岔口,算是个要紧的地方。
此刻,通道两头都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怪物进来了。
“守住两头!节省弹药!瞄准关节和能量核心打!”老兵威尔斯的声音还算稳,他端着一把从军械库领来的长管能量步枪,倚靠在一个维修舱门边,枪口稳稳指向左侧通道的拐角。
苏木躲在他侧后方稍安全的位置,手里除了手枪,还拿着一个改装过的便携信息板,上面快速闪烁着附近区域的能量热点和友军标识——虽然标识正在一个个黯淡或消失。
石铁山守在右侧通道口。
他没拿枪,就握着那柄特制的合金战斧,像尊门神一样堵在那里。
他胸口衣服下,镇魔符的印记正不受控制地明灭闪烁,金色中混着越来越明显的紫黑杂光。
他的呼吸粗重,眼睛赤红,但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混杂着痛苦与暴戾的凶光。
右侧涌来的几只形似剥皮猎犬,口中滴落腐蚀粘液的变异体,刚一露头就被他怒吼着一斧一个劈成两半,腥臭的□□溅了一身他却恍若未觉。
江阮阮站在通道中间稍微靠后的位置,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
她把古琴横在身前,但没有立刻弹奏,识海里的隐痛在周围越来越浓的混沌气息刺激下一跳一跳地加剧。
她知道,光靠枪和斧头守不住多久。
通道里残留的士兵,大多是带伤或原本的后勤人员,他们虽然也在拼命抵抗,但脸上惊恐绝望的神色,还有动作间偶尔的僵硬和失误,都显示出精神污染正在侵蚀他们。
她能听到那些混乱的嘶语和疯狂的意念,正随着怪物的涌入和死亡的恐惧,如同毒雾般在这封闭空间里弥漫。
精神污染轻度的士兵开始眼神涣散,扣扳机的手指发抖;中度的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对着空处开火,或者畏缩不前;甚至有个别重伤员躺在地上,喉咙里已经开始发出非人的嗬嗬声,皮肤下有不正常的蠕动……
这样下去,不用等怪物撕破防线,自己人就要先崩溃了。
江阮阮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硝烟和血腥味冲入肺腑。
她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
寂灭星核的银芒静静旋转,为她勉强维持着一片清明的核心。
识海四周,那些裂缝因为持续的消耗和外界的压力隐隐作痛,邪神印记在深处不安地躁动,似乎对外界浓郁的食物兴奋不已,又对被束缚感到愤怒。
不管了。
她开始调动内力——不是平时温养识海抚慰他人的灵力,而是压榨经脉深处的内力,这股力量被强行催动,顺着特定的路径奔涌,冲过那些本就脆弱的经脉节点,带来针扎火燎般的剧痛。
同时,她将【相知】心法中,代表净化与守护的两种意境——【阳春白雪】的温煦生机与【高山流水】的涤荡穿透——强行融合提纯并放大,这不是治疗某个人,而是要对抗一整片区域浓郁的负面精神能量场。
她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如刀,又沉静如渊,双手猛地按在琴弦上,十指翻飞!
不再是“邦邦邦”的单调音节,也不是之前战斗中的片段旋律。
这一次,是完整的,被她以此刻全部心神和内力催动的【清音长啸】叠加【高山流水】的精髓变奏!
“铮——!”
第一声琴音响起,如同划破黑暗的极光,清越高亢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撼!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爆炸和嘶吼,清晰地传入通道内每一个人的耳中,直抵心灵深处!
紧接着,琴音如瀑流般倾泻而出!时而如暖阳融雪,带着抚平创伤唤醒生机的温暖力量;时而如冰河奔涌,带着冲刷污斩断枷锁的冷冽决绝!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在琴音中完美交织轮转,形成一股无形的磅礴精神净化力场,以江阮阮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蔓延至整个黄石要塞!
音域所及,奇迹发生了。
那些眼神涣散手指发抖的士兵浑身一震,眼中的惊恐和混乱如同被清水洗过迅速褪去,虽然整个人依旧控住不住地紧张恐惧,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清明和自控力。
出现幻觉的士兵猛地甩头,眼前的幻象破碎,他们愣愣地看着真实的战场,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地上那个喉咙嗬嗬作响的重伤员,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疯狂的血色退去,只剩下茫然和痛苦,但至少……暂时不像要立刻变异了。
通道里,令人窒息的精神污染压力为之一清!
轻度的直接被清零,中度的被压制到几乎感觉不到,就连那几个重度污染的症状也明显减轻,从濒临异化的边缘被硬生生拉回了一截!
士兵们震惊地感受着自身的变化,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通道中间那个抚琴的身影。
昏暗闪烁的应急灯光下,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隐现,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血丝,但指尖在琴弦上的动作却稳定得可怕,琴音没有丝毫中断或减弱。
“是江小同学!”
“她在……她在用那种声音救我们!”
“顶住!别辜负她!”
士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凝聚起来!枪声再次变得密集而有序,怒吼声压过了怪物的嘶鸣。
张清源回头看了一眼江阮阮,眼中闪过浓浓的担忧,但手中描绘符纸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苏木咬着嘴唇,快速操作信息板,为还能联系上的小队指示怪物聚集点,石铁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战斧挥舞得更猛,仿佛要把体内那股翻腾的暴戾连同怪物一起劈碎。
五分钟。
江阮阮在心中默默计数。
经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内力洪水般宣泄,识海的裂痕在狂暴的能量冲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邪神印记趁着她全力对外内守空虚的间隙,疯狂冲击着封锁,带来一阵阵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但她不能停。
琴音不能断。
这五分钟的【云升结海】,是守军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四分三十秒。
通道左侧的拐角被炸塌,暂时堵住了那边的怪物,右侧石铁山浑身浴血,脚下堆满了残肢,但他也气喘如牛动作开始慢了下来。
四分五十秒。
琴音出现了微不可查的颤抖,江阮阮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四分五十五秒。
苏木突然大喊:“撤退命令!凌将军下令,所有还能动的士兵,按预定路线向第三第七撤离点分散突围!要塞自毁程序断脊已启动!倒计时八分钟!”
五分整一到!
江阮阮的指尖在琴弦上划出最后一个高昂的音符,然后猛地一按!
“噗——!”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向后软倒,同时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睛、鼻子、耳朵都渗出了细细的血线!她手中的古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强行催动超出极限的音域覆盖,导致她的经脉严重受损,识海动荡,反噬来了!
“队长!”张清源和苏木惊呼,扑过来扶住她。
江阮阮眼前发黑,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尤其是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又像是要裂开。
她勉强抬起手,指了指地上的琴,又指了指撤离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张清源立刻背起她,苏木捡起古琴,石铁山也踉跄着退过来,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只是死死盯着江阮阮七窍流血的脸,赤红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类似恐惧和痛楚的神色。
“走!”张清源低吼,按照苏木信息板上的指示,向着最近的第七撤离点冲去,通道里还活着的士兵也相互搀扶着,跟着他们开始逃亡。
沿途一片混乱,到处是爆炸和交火。
自毁程序的倒计时像死神敲响的丧钟,回荡在要塞每一个角落。
他们几乎是踩着最后的时间线,冲进了第七撤离点的小型机库,里面只剩最后一艘还能勉强起飞挤满了伤员的运输舰。
舰门在身后关闭,引擎发出嘶哑的吼叫,挣扎着脱离正在崩塌的要塞。
透过舷窗,能看到黄石要塞各处开始爆发出殉爆的火光,最终汇成一片吞噬一切的巨大光球——自毁程序断脊完全启动了。
运输艇在冲击波中剧烈颠簸,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朝着茫茫星空深处逃去。
机舱里弥漫着伤员的呻吟和劫后余生的死寂,江阮阮被安置在一个角落的简易医疗舱里,苏木正手忙脚乱地给她注射应急的神经稳定剂和能量补充剂,张清源手里的治疗符纸,也开始不计量地往她身上贴。
她的外伤不重,但内息紊乱,经脉受损严重,识海更是乱成一锅粥,七窍的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人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偶尔痛苦地抽搐一下。
石铁山靠坐在旁边,低着头,胸口的印记光芒黯淡下去,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战斧都拿不住了。
苏木蜷缩在另一边,抱着数据板眼神发直,而秦风……还没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江阮阮在医疗舱轻微的治疗波动中,恢复了一丝意识。
意识刚回笼,剧痛和虚弱感就潮水般涌来,她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舱盖外模糊的人影,听到隐约的啜泣和叹息。
她忽然想起什么,用尽力气在意识深处呼唤那个冰冷的系统。
“系统……我们的毕业申请……已经被授权通过了……为什么……任务还没显示完成?”
她问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耗费巨大心力。
短暂的沉默后,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宿主,主线任务为:进入任意一所联邦承认的军事院校,并顺利毕业。】
【检测到宿主及队友已获得战时极端情况特许毕业授权,但系统判定标准:需获得正式毕业证书或同等效力文件,并进行系统归档确认,当前未检测到相关证书文件归档。】
【因此,任务未完成。】
毕业证书?
江阮阮本就混乱疼痛的脑子里,仿佛又被硬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授权通过了,军部各元帅都签字了,档案库都录入了,就因为没有一张纸……就不算完成?
她为了这个目标,带着小队一路挣扎到现在,差点把命都搭上,最后换来系统一句冷冰冰的“未检测到相关证书文件”?
一股难以言喻混杂着荒谬愤怒及委屈和极致疲惫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冲垮了她强撑的理智堤坝。
她在剧痛和虚弱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意识里对着那个该死的系统,爆出了一句清晰无比,来自蓝星的最直白的粗口:“我去你妈的毕业证书!”
骂完,她最后一点意识也耗尽了,眼前彻底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医疗舱外,张清源似乎察觉到什么,疑惑地看了一眼舱内监测数据,那代表精神波动的一条曲线,刚才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