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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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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把蘸料碟擦了一遍,就听见了那熟悉的脚步声,带风的,稳的。
许棠抬头,瞧见了一身靛青长袍,袍上有清脆的声音:“一刻钟后开宴,都仔细着点儿。”
“是。大人。”
这大人便是光禄寺少卿顾承恩,不过二十六岁,却已执掌光禄寺三年,是尚国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寺官。
他是进士及第,饱读诗书,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与他交道过的都知道,这位可不是甚么“文官”,行事很有魄力,言出必行,就像庖丁手中的刀,说切哪块就切哪块。
是以当他唤许棠跟上的时候,她立即提脚就过去了。
等两道身影消失在门外,一众厨娘这才吐出口气,一面备宴,一面议论。
议论的主题当然是今日宴饮的主角:
“那占国王子怕是容貌不佳,配不上福康公主。”
“福康公主年龄不小了,能嫁个王子很不错了,总比下嫁给那些富户强。”
“不过听说公主好像并不乐意,唉,皇帝的女儿也不能随心顺意啊。”
“再不顺意,也比咱们强,快干活吧。”
说这话的是云晓,鼓脸鼓嘴鼓眼的,又顶着个单螺髻,灰蓝的衫裙,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长螺号。
“看把你急的!大人都没这么催的!”一个丰腴厨娘嘲笑她,“哦,对了,也难怪你急,一心想见皇子们,却是不能。”
云晓放下手里的白瓷盘,喝那厨娘,“胡说甚么!小心我撕你的嘴。”
“怕你啊!那点子心思,谁不知道。”那厨娘并不畏惧,拿刀斩下一只鹅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云晓将要反驳的,就听一声长喝传来,“上菜!”
开宴了,官事要紧,她不得不压下私愤,“回头找你算账。”
* *
宴饮设在鸿胪寺的“万里”厅上。
“万里”二字,取自唐相张九龄的“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是当今圣上御笔,柳体,鎏了金,嵌在沉香木上,日光下,格外耀眼。
厅前院中一株紫藤树,此时正是紫藤花盛放之际,芳香溢溢,花繁叶茂,引来无数蜜蜂。
嗡嗡嗡,嗡嗡嗡。
仿佛在唤人及时赏花,及时行乐。
厅门里,人影幢幢,杯盘声声。
许棠立在厅柱旁的半桌前。桌上立一只铜胆瓶,瓶里是一束粉色芍药。
她安安静静地叉手立着,如侍女那般,却没有垂首,一双眼睛紧紧落在六尺外的席面上。
这是她今天的差事:了解与宴宾客的口味、喜好。
今天全是贵宾。
占国大王子陈厚文自不必说,将来的驸马爷,兴许下一次就要办他的喜宴。
他还带了弟弟、使臣、护卫长,一行人坐在左侧。
可尚国这边的迎宾更是盛大,太子,肃王,礼部尚书,鸿胪寺卿,光禄寺少卿。
太子居上,肃王一众人居右。
这么多人都要关照,还不能拿笔记,也没有帮手,只凭一双眼,一颗心,一个脑。
但这难不倒许棠,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任何事,只要经了她眼,就如上了刻板。
本着先宾后主,先上后下的原则,许棠的目光自左侧慢慢移动。
此时上的是冷荤四碟,酱牛肉,烧鹅,熏鱼,卤蹄筋。
据礼部书载,占国人口重,嗜辣,于是给陈厚文他们的都是加盐加辣特制的,但几个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碟中依旧很满。
难道记载有误?还是说等着接下来的大菜?
许棠想着,目光落在太子的席案上,一片也没少。这倒没甚么,毕竟太子不喜欢冷食。
她继续看,下一眼,却愣住了。
四个碟子都空了。
这!她眨了眨眼,确实空了,没看错!
传说肃王胃口极大,但这也太过了些!再者,宴席上,哪能这个吃法!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
结果就落进了一片湖水里。深深静静的湖水,不见底,仿佛能把她湮没,她心一跳,立即移开了目光。
剩下的三位大人也都是礼节性地举筷,碟中都满着。
这才是嘛!宴席宴席,礼为上,吃在次。
她想着,就见太子举起了酒杯,说要再敬陈王子一杯。
陈厚文端杯起身,连说不敢当,然后先饮为敬。
他穿一身簇新的紫袍,身材瘦小,立在那儿仿佛一枚丁香,声音却是温和的,汉话说得也流利。
看着他的空酒杯,太子笑着满饮了自己的,余人也都陪饮。
侍女上前斟酒,众宾开始交谈,说些风土美景乐事。甚么占国六月的游花船,九月的剑湖比武大会,甚么尚国的秋猎,年节大祭,等等。这只是接风宴,以和乐为上,至于婚嫁大事,要等陛下见过了陈王子再议。
言笑晏晏间,两道热菜送了上来:雪花香椿,金银双针。
香椿是太子爱吃的,每年头茬香椿贡上来,陛下都没吃,就先赏了东宫。
今次制备宴品菜单时,顾承恩就特意加了这道雪花香椿。
果然,菜一奉上,太子就拿起了筷子,招呼众人趁热食。
一个人却是不肯。
“且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陈厚文身边的男子立起,拱手道:“太子殿下,宴饮不可无乐,在下不才,愿比剑为诸位助兴。”
还真是年少好斗。昨日进城时,就一副气鼓鼓,要寻人干架的姿势,今日到底按捺不住了,竟在堂上发作。
当然助兴只是个托辞,想彰显自己的武功本事才是真。
太子看着他,面上笑意不减,“二王子好雅兴,本宫代诸位先谢过了,但不知二王子想与何人比剑?”
陈卓武抬眸望向斜对面,抱拳,“恳请肃王殿下赐教。”
肃王姜昌允,陛下的七皇子,正在吃金针菇,闻言嚼咽了下去,放下筷子,望向挑战之人,“二王子,当真想论剑切磋?”
“是。”陈卓武一身绿袍,凹陷的眼窝里眸光闪闪,生硬的汉话不断,“听闻肃王殿下的凌云剑天下无双,在下渴慕已久,还请不吝赐教。”
“道听途说,不足信也。”肃王声音淡淡的,“本朝剑法甚多,凌云剑之外,还有长风剑,飞英剑,任何一种都很厉害。二王子若有兴趣,本王会将剑谱……”
“剑谱再好,也不如亲身指点。”陈卓武插言,“肃王殿下向来英武大度,如此推脱,莫不是怕敌不过在下?”
这就是激将了,激肃王,就是激尚国。
众目睽睽之下,堂堂两国宴上,再不接招,就真的要被耻笑了。
昌允明白,不再多言,只淡声道:“要我指教,需先胜过我的副将。”
陈卓武毫无惧色,“一言为定。”
“张锐——”
肃王的声音未落,一个男子就提剑登堂,黑袍,长身,削瘦,在距宴席二尺处的当地立定。
许棠注意到,他走路极轻,就像猫似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陈卓武命人送了剑来,与张锐对面而立。
两人虽沉声屏息,但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太子看在眼里,笑着道:“只是切磋,点到为止。”
这话没有主语,但听的都明白,是嘱咐张锐呢,毕竟是宴堂上,对方还是准驸马爷的弟弟,若真伤了就不好了。
张锐来不及应是,因为对方已出剑刺来。
陈卓武非常的不服气,这么些年,尚国处处都要压占国一头,他提出比剑,就是要杀杀尚国气势!面前不过一个副将,他连肃王都不惧,还怕他!
当,两剑相格,激出一串火花。
许棠本能地后退,刀枪无眼啊,她蹑足靠在桌后,暗暗祈祷这场比试快快结束。
好好的宴聚,动甚么武啊,又不是比武招亲!
她腹诽着,就觉有风扑面而来,非常凌厉,面皮一阵跳疼,好像被针扎了似的。
她来不及捂脸的,就见桌上的芍药花瓣飘落,粉粉片片,鸟羽似的,落在桌上,地上。接着,窗扇摇响。
今日春光大好,厅上所有窗扇都开着,此时齐摇,吱吱呀呀的,虽细,却很刺耳。
许棠就要捂耳朵的,却听的一声“承让了”,她不会武,但这句话却是懂的,话本传奇里常见的,比武结束,胜者的谦辞。
这么快的!
她愕然抬眼,就见绿袍领的喉下抵着个雪亮剑尖。
“二王子,请入座,咱们继续饮酒。”太子笑着说。
陈厚文立起,躬身,“拙弟不才,受教良多,不胜感激。”
张锐退下,陈卓武沉着脸回到座席,无视兄长的示意,独自举杯喝了下去。
陈厚文只好再次圆场,举杯敬太子并众人。
放下酒杯,太子举筷夹了雪花香椿入口,菜尚热着,香椿的香合着鸡肉的软,别有滋味,比东宫膳房做的香椿鱼、香椿酱、香椿蛋都美味,他不由点头。
顾承恩瞧见,暗暗欢喜,面上却不显,脊背却挺直了三分。
接下来是一道大菜:鲥鱼脍。
这鲥鱼是今早从江南运来的,还活着,切出的薄片粉红透亮,铺在白瓷盘中,成一道长龙。
随盘而上是梅花形蘸料碟,瓣格里装着紫苏碎、生姜泥、木瓜丝、薄荷末、花生酱。
这蘸料出自许棠之手,虽说顾大人尝过了,陛下也尝过了,但拿来宴宾还是第一次。
她既紧张又期盼地盯着席上,想看众人的反应。
太子举起了杯,说这鲥鱼脍是陛下特意安排的,因为大王子喜欢吃鱼。
陈厚文感激万分地起立,先致谢陛下厚恩,又谢太子厚意,又谢肃王等人相陪,谢毕,满饮了一大杯。
众人又回敬,直到三杯之后,才开始品尝。
许棠睁大了眼睛,就要从左侧看起的,却听“嗒”的一声,有甚么落在盘子上,接着就是“嘭”的声响,好像重物坠地。
她心一跳,紧接着就听一声惊呼响起,“王兄,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