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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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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金黄,比外面的日照还耀目。
太子妃马芸柔剥好了,递到太子姜庆允嘴边。
庆允吃一口,甜的眉头舒展,但旋即又蹙紧了。
他将下朝回来,额头还有细汗,坐在紫檀榻上,穿一件白纱袍,右手的两根指头曲起,轻轻点着太阳穴。
地上摆着一个冰盆,盆里是整块的方冰。
不过五月,尚不到赐冰的时节,但陛下知道皇孙不耐热,在他生辰那日,就让刘琪先给送了来。
一共两大冰桶,皇孙根本用不了,太子妃就拿了放在太子书房,毕竟庆允也是怕热不怕冷的,这不,一过端午,就没了胃口,三餐吃不了两餐的量,肉眼可见的,人就清减了。
“谁又添堵了?”她把他剩下的枇杷吃完,开了口。
他摇头。
“那怎么也不给个笑脸?”
今日朝堂,议论减兵之事。兵部尚书拟定的是肃州减三万,留四万。这个数字是极限,本等着肃王不同意,再酌情少减的,谁知他一口就应了,一点犹豫也无。
“老七,在想甚么呢?”他看着丝丝冰气,“三万兵马守肃州,捉襟见肘啊。”
她冷声道,“那是他的事,守不住,他就受军法。”
“不,我是要对付他,可也要防延金。”他扭头看着她,“一旦肃州城破,百姓流离,京师震动,我有何颜面做这个储君。”
“难不成要改?”
“陛下尚未下旨,来得及。快,取笔墨来。”
写好秘信,命东宫卫长即刻着人送给兵部尚书。
“别多想了,歇息歇息,”她转到他身后,给他捏肩。
他合上眼睛,拍了拍她手,没有说话。
书案上焚着龙涎香,香气袅袅,与那冰气缠绕着,飞出窗外。
室内安静下来。
偶尔有远处的人声传来,还有鸟声,水声。
良久,庆允觉得腹饥,命人备饭。
“猜猜,中午吃甚么?”她笑着拿了布巾,给他擦手。
不等他回答的,就听东宫卫长叩门,说有新消息。
她立即回避去了屏风后面。
“陛下刚传了口谕,让给伍惠嫔送寿辰席面。”卫长进来,压低了声音。
“当真?”
“是刘琪亲自去光禄寺给顾大人说的。”
太子本有些瞌睡的,闻言立即清醒十分,又问了几句,就让卫长退下了。
按照宫例,除非陛下特别恩赐,只有妃位及以上,才能享受寿辰及四时八节席面。
这么多年,惠嫔一次也没受过。
今日陛下突然示恩,却是为了甚么?
要给惠嫔进妃位吗?
还是因为肃王肯减兵而安抚?
无论哪种,都不是好兆头。
“没甚么!”她的声音响起,异常笃定。
他一怔,回头,见她从屏风后款款步出,一身榴红纱裙,笑看着他,“席面是给有头脸的人吃的,她不过个贱婢而已。”
闻言,他眼睛亮了,也笑了,“对啊,无福之人是受不起浩荡皇恩的。”
* *
“真的?真是给惠嫔的?”醋房里,云晓正在装醋瓶,见许棠点头,立即扔下醋提子,抱紧了她,“太好了,太好了。”
醋提子拍上醋面,溅起醋滴,落在两人青布裙上。
知道她会高兴,但没想这么高兴,许棠忍不住问为甚么。
“惠嫔是我们宛县的人啊。”云晓自豪地道,“宛县这么多人入宫,就出了她一个娘娘。我们都盼着她做贵妃,做皇后呢!”
说着,挽紧了许棠胳膊,“这次,我给你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其实两人能做的有限。
给惠嫔的席面,四个冷盘,四个热菜,两道点心,自有珍馐署操办,她们只能在四样小菜上下功夫。
“怎么才四样啊?”云晓挠头。
“惠嫔娘娘要吃席,又不是吃小菜。”许棠笑。
“能不能拼一下,一碟两样,或者三样,让娘娘都尝尝嘛!”
“顾大人吩咐,按宫例来。”
“我就是说说,看把你吓的。”云晓眨了眨眼睛,“我明白的,不能给娘娘添麻烦。”
“拣哪四样啊?”
对惠嫔,许棠印象很浅,每次宫宴,她都坐在妃嫔末位,垂首,不语,吃的也少。
喜忌录上,关于她的记载是,“喜五香萝卜干”。
“你们宛县,喜吃甚么?就是那种特有的。”
“山楂,山楂糕,山楂饼,蘸糖山楂,炒山楂,一年四季都吃的。”云晓说着,冲许棠点头,“山楂酱。”
“但这才一样啊。”
又商量了半天,选定了黄瓜条、五香萝卜干、糟鱼,加上山楂酱,一共四样。
* *
早在前几天,长阳宫里里外外的仆从就都忙活起来,清扫,布置,今年陛下第一次给娘娘赐席,可是大喜事,怎么也要好好庆祝一次。
众人齐心,很快就收拾停当。
这天,肃王昌允一早过来,只觉窗明几净,殿宇分外开阔,再看仆从,个个精神抖擞,喜上眉梢,不觉欢喜,于是等母亲赏了众人后,自己也赏了一份。
“又乱花钱。”看着那套五支锦样金首饰,惠嫔沉了脸,她这个儿子,虽贵为亲王,但年俸禄只有四千石,是一众亲王中最少的。要养活王府上下人,要贴补伤残兵士,还要准备娶亲,不省着点儿哪儿成?
“给母亲是应该的。”昌允说着,看了看母亲头上的金簪,还是前几年的蝴蝶样式,蝴蝶须头的珍珠已有些泛黄。
他把一个紫花包袱放上榻桌,让母亲打开。
“还有哇?”
“一点儿小玩意,您看看。”
包袱里是两个油纸包,上面一张红纸,拿麻绳捆着。
打开来,一包山楂饼,一包芝麻酥,都是温热的。
惠嫔一怔,笑道,“山楂饼?”
昌允点头,“是徐安去宛县买的,昨日去,今早回,第一锅。”
闻言,侧旁的福康公主暖贞轻轻抿唇笑了。
惠嫔拿一块山楂饼,咬一口,“跟以前一模一样,还是老李掌案?”
“是他儿子,小李。老李现在只管收钱。”
说说笑笑间,席面送至,惠嫔让直接摆上来。
“这也算小菜?”暖贞看着那罐山楂酱,撇了撇嘴。
“算的。山楂酱跟豆酱、面酱一样,都能配菜配饭。”惠嫔浅浅笑道,“今儿有银丝卷,可以蘸山楂酱的。你试试。”
昌允看着听着,心里更加高兴,她有心了,特意给母亲备了山楂酱。
为甚么是她,就不是别人呢?
因为他注意到了那四样小菜,很寻常的,但上面各有一个萝卜刻字,“福寿安康”,字小小的,不是篆体,而是小楷,与那日她给文尚书瓷罐上的字一样。
“都别看着了,咱们趁热吃。”惠嫔笑道。
“等等,”暖贞道,“酒呢?今天是个好日子,谁也不许逃席,不醉不归。”
话音未落的,就见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进来通报,说贵妃娘娘到了。
此时宫中只有一位贵妃,那就是何贵妃。前些年皇后殡天,陛下再未立后,一应后宫事务都交由这位贵妃打理,她就是未冕的后宫之主。
何贵妃从未来过长阳宫,此时驾到,不知有何事体?
伍惠嫔提着心,带着儿女,并仆从众人,立即迎了出去。
只见何贵妃冷着脸,怀抱一只通身雪白的猫,前呼后拥地到了殿上,在上首的榻上坐了。
她是个美人,珠圆玉润的那种,笑起来,福态毕现,可怒起来,就是铁板一块。
惠嫔等人叩拜,也不让免礼,更不让起身。
她看了眼食案,问惠嫔:“惠嫔,寿宴席面,小菜几个?”
“四个。”
“你这怎么多了这么多?”
“没有啊。”
“睁眼说瞎话,那一罐山楂酱得装几碟?”
福康听出了母亲的颤抖,于是开口,“回贵妃娘娘,果酱都是一罐罐上的。”
“放肆!”何贵妃怒道,“长辈说话,何时轮到你个小辈插嘴,没教养的东西,来人——”
惠嫔颤声,“贵妃娘娘息怒,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责罚。”
何贵妃看默然俯首的肃王一眼,“罢了,看在惠嫔寿辰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快谢恩。”惠嫔拉拉女儿,福康恨极,这何贵妃就是来找事的,但今日是母亲的寿辰,万事都要忍让,于是咬牙叩拜,只求快快送走这尊瘟神。
谁知何贵妃稳坐不动。
“惠嫔,我知道,你一向看不惯我,但没想到,你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竟敢私自命光禄寺加菜,置宫规于不顾。”她看着跪地的人,面上闪过一丝笑,“你的本事大了!”
惠普顿首,“奴婢不敢,请贵妃娘娘明鉴。”
“是吗?”何贵妃挑眉。
“奴婢真没有,请贵妃娘娘明察。”
“那就是别有用心的人了。”何贵妃忽的一拍榻桌,怀里的猫喵呜一声,“带上来。”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后,一个人被按在了地上。
长阳宫的人,稍稍抬眼,就看见了一个青色身影,青布裙,青布衫,袖子挽起,皓白的手腕。
这是谁啊?
众人暗自纳闷,肃王却是认了出来,不由心一跳,怎么是她?
下一瞬就听何贵妃的怒声传来,“许棠,今日惠嫔席面的小菜,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