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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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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流逝,说话间就到了端午。
端午佳节,皇帝按例在德明殿宴赏群臣,射柳作乐。
这射柳,不是射柳树,而是射葫芦。
只见殿外广场上立有一排十根木杆,杆顶以红绢绑有葫芦,葫芦里装有黄鹂鸟。
箭到鸟出,飞高者胜。
尚国尚武,射柳虽是助兴,更是展示射功,是以报名者甚多。
皇帝很是高兴,给了丰厚的彩头,黄金百两,彩缎十匹,更有一匹千里马。
这马是应王去年进献给皇帝的,皇帝喜爱异常,但今天决定割爱,因为宝马当赠英雄。
第一箭,由皇帝开弓。雕弓拉满,瞄准,射出,啾的声起,一道黄影冲向天际。
众人仰首看着,大声喊好。
比较正式开始。
第一组,羽林卫长冯力对张锐。
张锐看了眼广场边吃草的千里马,咬牙拉开了弓。
嗒,羽箭钉进葫芦,木杆晃了晃,一丝红线从葫芦底淌出。
众人一愣,旋即喟叹,太用力了,都射死了,败。
第二组,太子庆允对肃王昌允。
两人都习骑射,但这些年一个在深宫处理政务,一个在边州练兵御虏,谁的射功更胜,不言而喻。
可结果却让众人吃了一惊。
只见太子的黄鹂鸟越飞越高,很快就不见了,而肃王的鸟却停在杆头,啾啾两声,这才振翅,也不冲天飞,却是往东北向飞去,那里是御花园的柳林。
太子胜。
欢呼声中,太子瞅了肃王一眼,那手下败将,依旧目视东北,面上淡淡的,无喜无忧。
* *
又一阵欢呼传来。
云晓急得直跺脚,“谁赢了呀?”
伙伴笑她,“谁赢,金子也没你的份。”
“沾喜气不行啊!”云晓登伙伴一眼,起身离开餐室,要去跟门人打听的,经过菜房,看见许棠,不由停了脚。
许棠正在清洗杨梅。
明天是皇孙的生辰,按照旨意,要送一桌席面去东宫。
皇孙爱吃杨梅,但生食就闹肚子,于是只好做成糖水杨梅。
洗过一遍,换水,再洗第二遍。
“这么点儿的人,过甚么生辰,也不怕折寿。”云晓近前,一面说,一面抓了两颗杨梅塞进嘴里。
许棠惊愕,说不出话。
妄议,偷嘴,哪一样都是罪过。云晓却浑不在意,嚼着杨梅,继续道,“实话难听。不过六岁小儿,将来怎样,谁知道。现在陛下是宠着,可伴君如伴虎哪。”
她吐出核,又要拿的,被许棠拦住了。
“你个死心眼,谁不吃啊。”
“不行,有数的。”许棠认真道,“总共就给了五斤,要全上席面的。”
“行吧。”云晓收了手,换了话题,“今儿你得了多少赏钱?”
端阳节,她们厨娘都有赏赐,两个艾草袋,两块巾帕,一贯钱。再就是三餐都加荤菜。
“一贯。”许棠如实道。
“没多给?”云晓又问,“你这么勤力,还整理喜忌录,之前还救了陈王子,顾大人也太小气了。”
“很好啦。”许棠知足地道。
考虑到她之前顶撞陛下,虽然事已过去,但顾大人还是没让她跟去宫里。
这份体贴的好意,她是明白的,至于今日端午宴的宾客,跟去年相同,无有新晋重臣,无需特意留心,她就不想了。
于是加了一句,“顾大人很好的。”
话音将落,就见一队内侍,抬着碗碟送进来。
“谁赢了?”云晓迎上去,激动地问。
“羽林卫长冯力。”
“不是肃王?”
“肃王第一轮就败了,败在太子手下。”
收了碗碟,云晓忽长叹了一声,“儿子也靠不住呀!”
许棠不解,抬头看她一眼,继续在竹箩里摆放杨梅,一颗颗的,间隔着,放好。
“不是,他怎么就输了呢,不应该呀!”云晓又道。
“你在说甚么呀?”许棠忍不住问。
“肃王啊,他怎么会输!”
云晓忽地冲到她面前,两手握紧,仿佛要打人,许棠浑身一颤。
“为了惠嫔娘娘,他也要赢啊。”
“啊?”
“惠嫔娘娘,肃王的母亲,你不知道?”
许棠摇摇头。
“你还知道甚么!”云晓的眼睛本就是鼓的,此刻仿佛要鼓出来似的。
她望着她,“五月初十是惠嫔娘娘的生辰,连个席面都没有,可想她在宫中的待遇了。肃王要是争光,陛下一高兴,她的日子没准还能好过些。现在呢——”
她指着那杨梅,“连个黄口小儿也不如。”
听到这里,许棠眸色黯淡下来,心中那点子过节的喜悦、替皇孙贺寿的欢喜、为太子赢的高兴,统统都没了。
她想到了她的母亲。
母亲因为生了她,而被父亲嫌弃,后来,父亲纳了妾,妾生了儿子,母亲的境遇更难。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从没笑过,每日坐在那偏僻的院中,不是腌菜,就是做针线。
母亲,她轻轻唤了声,抬头看天。
三年前,母亲离开时,握着她手说,她会变成天上的一片云,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
但今日晴空万里,一丝云彩也无。
* *
肃王府,徐安正在吃粽子,黄米的,裹着红枣,又甜又黏。
桌上的食盒里,还有菱角,莲子,咸鸭蛋。
都是惠嫔娘娘给的,今日宴乐结束,肃王给娘娘请安出来,手里就多了这个食盒。
直接给了他。
还给了他一个艾草袋。
袋上除了白芷、艾草的药香,还有一股甜香,淡淡的,却不散,就跟他面上的笑似的。
“你傻乐个甚么?”躺在床上的张锐,忽地起身,瞅着他道。
“你又在气甚么?”徐安咽下粽子,不答反问。
“明知故问。”
“王爷让咱们这么做,自有道理。”
“结果呢,被人耻笑。”张锐记起太子、冯力那得意的嘴脸,就更气了,“那么好的千里马,他也配!”
“等回肃州,让王爷赏你一匹就是了。”
“那能一样吗?”张锐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徐安摇头,放下粽叶,拿起个菱角,掰着,“但王爷不会错的。”
张锐还要说甚么的,一阵风吹进了打开的窗扇,他耳朵一动,立即冲出门去。
只见湛蓝的天空中,一个黑点直落下来。
“金哥。”张锐喊着,架起了胳膊,下一瞬,一头金雕就落了上来,哇哇地叫着。
“它怎么来了?”听见动静的徐安也出来看。
“想我了呗。”张锐说着,带着金雕去了厨房。
这金雕是他在肃州打猎时救下的,当时小小的一只,被狼群伤了翅膀,伤好后,放它走,谁知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张锐就给养着了。
金雕食肉,两斤牛肉,眨眼就没了。
“胃口越来越大了哈。”张锐又端了水给它,“京师不比肃州,不能乱飞的,知不知道?要是给巡城的金吾卫瞧见,非把你捉了去不行!”
回答他的是一阵哇哇声。
张锐笑着拍了拍它羽翅,又去给做了个双木杠,挂在房檐下。
忙完,已近黄昏。
徐安喊着他一起去请肃王用饭。
早就说好的,今日端午要共进晚饭,以为庆贺。
“进。”
两人步入书房,见肃王正在看墙上的肃州城防图,不由一愣。
“王爷,可是有敌情?”
“不是。”肃王背手立着,没有回头,“你们来看,如果只有四万兵力,该如何布防?”
“白虎山、榆树口、饮马堡、羊头岭、大集镇,这五处防住了,延金国的弯刀队就进不来。”张锐立即道。
肃王又问,“五处,兵力均分吗?”
“重点是榆树口,至少一万兵马。白虎山、饮马堡各七千,羊头岭、大集镇各三千,这两处离应州近,紧急时可向应州求援。余下一万,放在城里,由王爷亲自调派。”
“不错。”肃王点头,让徐安研墨。
两人又是一愣。
“王爷,您要做甚么?”张锐问。
“朝廷正在议论减兵,提前准备,备而不乱。”
“那也减不着咱们肃州!”张锐几乎是喊出来的,“肃州要对抗延金,增兵还差不多,为甚么要减兵?”
“国库吃紧,减兵就是减饷,户部的压力会小很多。”
“堂堂尚国,连这点子兵都养不起了吗?那就让延金小曲都进来好了!”
“张锐。”徐安将要说甚么的,却被张锐抢了先。
“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太子的授意。他一直防着王爷,明面上不敢动王爷,就来损的。——王爷,您不能答应。”
“戍边十年的兄弟,早该回家团聚,颐养天年。这是个机会。”
房内一阵沉默,沉默中张锐、徐安都记起了那些老兵,鬓如霜,尘满面,月色下,长久南望。
“王爷,那您怎么办?”徐安缓缓开口,“太子一旦得志,只会变本加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甚么。”肃王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平淡,仿佛谈论的是别人的事。
因了这插曲,晚饭甚是沉默。
特别是张锐,几乎一言不发,只是闷吃,吃毕,也没有如往常那样,同肃王讨论剑法、布阵,直接退下了。
“王爷,他就这样,您别生气。”徐安给肃王倒上茶。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肃王看着暗黑的天,黑中有团团热浪,片时,又问徐安,“如果解甲归田,你打算去哪里过活?”
徐安一愣,诚实回答,“没想过。”
“好好想一想。这很重要。”
徐安又是一愣,笑道,“王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总是跟定王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