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回：动风云为之嬗变颜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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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八年四月，郧阳王义子萧恕检举其父旧部，上书痛诉其：“不德不工，妄食帝禄”，一时江湖流言纷纷，或赞其大义，或诉其阴狡。同年六月，毓帝封萧恕为夋河王、封萧怒为清义王，享食禄。——《碧庭录•毓清帝纪》
中州•长信宫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突然，好像转瞬间便匆匆绿彻了群山，酷热炎炎。
一个男子穿着银灰色的莲纹短褐，斜倚在一宫装美人的怀里，另外还有两个美人正剥了荔枝往男子口中送去，还有宫婢侯在冰块旁徐徐扇来凉风，好不惬意。凉风习习下，温香软玉中，男子抚弄着美人的耳垂，果然是玲珑细软，圆润粉嫩，轻轻捏一捏就泛红了，真是有趣。
这个斜卧美人怀的人，正是如今毓清帝翟慊最宠爱的女人——静贵妃江氏。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永远只着男装，胸部平坦甚至还有些肌肉；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毓清帝竟能容她不守君臣礼数，甚至任由她穿着男装调戏自己的各宫妃嫔。于是人们只好自行理解为：这真的是真爱了，各有所好嘛。
一个受宠的人必然是众人争着讨好的对象，而在宫里讨好一个人的方式就是给他消息。于是娇滴滴的美人开口了：“新来的童侍卫，因为演武台上指挥练兵有功，已被皇上封为朗月校尉了。听殿前侍奉的宫婢说，那校尉一直戴着面具，就连领封赏时也没取下呢。”
“唔……”静贵妃显然对朗月校尉没有兴趣，只管继续吃荔枝。
另一美人见状，连忙凑上前道：“听说夋阳王和郧阳王王妃已经抵达京城，皇上今夜要在寰宇殿设宴款待。”
“……唔。”
钱贵人伏在静贵妃的床榻边，小手轻轻滑过床榻上的锦绣龙纹，小声道：“你当真不去看看？”
静贵妃吐出荔枝核，不以为意问：“看啥？男的我可没兴趣，女的是郧阳王的遗孀么，那老王爷都一把年纪了。”
“但是王妃可还年轻着哩，她嫁给郧阳王的时候不过十七岁，如今也不过刚满双十罢了，”钱贵人想想，又补了一句：“据说还是北长林的第一美人。”
静贵妃眯起眼：“身材怎样？丰乳肥臀不？太瘦的摸起来没手感。”
钱贵人委屈地摇头道：“你不去，臣妾也没机会知道啊！”
静贵妃略思忖，接来手巾擦了手，笑道：“既然是美人啊……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中州•临安殿•侧殿
侧殿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没有风，就连帘缦也静静地垂着，没有一点儿动静。静贵妃慢慢撩开层层纱缦，轻声缓步走来。心道：怪不得说了半晌，只许我一人进来，又把所有御侍退在门外了。这翟慊，莫非是要一个人偷偷摸摸私会美人？
那纱缦是软烟罗，织得又薄又软，分明颜色鲜艳而略显厚重，而从掌间掠过时竟轻盈如风，好似岁月中的那些惊涛骇浪，不及回首，已是擦身而过的遗忘。某一瞬间，连静贵妃自己也疑惑，她是怎么来了这宫里呢？之前的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竟好像如梦如幻一般不真实了。
她越走越近，终于，在寂静空旷的侧殿中，隐约听见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静贵妃的步子停了一停，又继续缓步走去。隔着纱缦依稀可见两个人影，其中之一，正是毓清帝翟慊，想来另外一位便是郧阳王的遗孀了。
这时，只听得王妃低头说着什么，陡然厉声道：“……定让楼誓一族重振，再踏夷奴旧河山！”
楼誓曾屡屡进犯大玄，开明六年被毓清帝攻克占领，从此归属大玄。这女人竟敢称毓清帝为夷奴！静贵妃一惊，可听见“楼誓”二字时，一直沉静如水的双眸里，竟多了一抹痛苦之色。
只听毓清帝朗然道：“如今楼誓一族，皆是我大玄子民。”只这一句，听不出喜怒。但是静贵妃想，他必然是面无表情。
“那些人……”王妃不屑地冷笑道：“不够资格称为楼誓人，狼忘了自己的狼性，就不能再称为狼，只能算是丧家之犬。倒是你，翟慊，留着我这样一匹狼，你就不怕么？”
毓清帝闻言，先是微微哂笑，接着朗声道：“何以言‘怕’？朕掌乾定宇，天下归心，四海臣服。于个人，朕承认所用谋略计策，并非正大光明，可说朕阴狠狡猾。但，于天下，朕鞠躬尽瘁，非荒以勤；于百姓，朕细察民情，力允丰足。孤王何以惧？勤王不曾亡！”
“好个‘勤王不曾亡’！”隔着帘幔，仿佛也能感觉到王妃的微颤，她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恨意，又低声道：“但你若是个明君，今日就该斩草除根。先夫之死，亡国之恨，此生此世，没齿难忘。”
毓清帝沉默了片刻，最终他轻轻一叹：“兰妲，你我只能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里。”
王妃缄默了，须臾，她轻声一笑，连这世间上最动听的铃音也比不上她的笑声，而这笑意里却带着森森的凉意：“翟慊，你太自信了。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输。”
“哈哈哈哈！”突然只听得一声爽朗大笑，打破这僵冷的气氛。只见静贵妃慢慢从纱缦后走出来，指着毓清帝道：“从前我这么说你，你不信，今天来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也这么说，可见不假。翟慊，你果然是太自信了。”
兰妲王妃见忽然多出一人，已是一惊。她从未听过毓清帝后宫宠妃之事，见静贵妃身着男装，便以为是一男人，可这男人穿着随便，竟不似宫中侍卫御侍或文武官员，再听这人同样大逆不道的语气，一时倒也怔住了。
毓清帝可不留她，当即冷声道：“王妃辛苦了，退下休息吧。”
谁料静贵妃一把抓住兰妲王妃的手，端详着她精致漂亮的小脸，淡淡道：“果然是北长林第一美人啊。”又摸着兰妲的双手，笑道：“就连这双手，也是极美的。”
见静贵妃公然截人，毓清帝倒也不怒，静静看着忽然朗声笑道：“你吃醋了。”他的眉宇间竟有藏也藏不住的欢喜之色，哪怕静贵妃把兰妲王妃的手捏红了，王妃带着怒气拂袖走人，毓清帝也无任何表示。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这着男装的女人，带着小小的淡淡喜悦，等待她的回答。
正此时，只听殿外一声报：“皇上，朗月校尉已到殿外。”
毓清帝还未发话，只见静贵妃微微一笑，犹如一个任性的清华少年般，兀自背着手低头出去了，当下只得朗声道：“让他进来。”
须臾，一个着淡蓝色长衫的翩翩儒将进门来，戴着半张勾了祥云纹的金色面具，肌肤极为苍白，就连唇色也是淡淡，正是朗月校尉，童。他来得蹊跷，升职也升得蹊跷，简直是一夜之间，皇帝身边便多了这么一位红人心腹。
童校尉刚进来，只一照面，便摇头道：“此时，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适宜谈话。”
毓清帝道：“哦？说来听听。”
“陛下此时心怀三分怀疑，三分欣喜，四分期盼。作为无上王者的冷漠与傲然，已经退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童校尉淡淡道：“陛下受情之所惑，见万事皆吉，若是商议要事，也会受此影响。”
毓清帝轻轻摇头，朗声道：“世间没有绝对之事。刚才见夋阳王时，用你的观心术又看见了什么？”
童校尉道：“在他身上，臣看见了与陛下一样的东西：野心、欲望、期盼，还有软弱。”
毓清帝骤然抬眼，冷冷直视童侍卫，只听他又继续淡淡道：“夋阳王心仪于自己的义母兰妲王妃，举动为情，是一弱点；身为义子，因不如正统血脉的清义王，处处内讧，又是一软肋。”他顿了一顿，对毓清帝道：“而皇帝陛下只有一处弱点：看似冷硬如冰铁，但某一个缝隙里偏偏存了不该有的念想。”
“若要成为无上的王者，就不该给自己留下任何软肋，会有隐患的肋骨，就该拔了它——”那张冰冷面具下的水色淡唇，一字一句道：“让陛下三分怀疑、三分欣喜、四分期盼的那个人，请陛下杀了吧。”
只见毓清帝猛然欺身上前，一锭拳头送出，堪堪到童校尉的面前时，却又变作掌一把箍住他的脖子，逼近眼前，冷声道：“朕用你，是因为你有用，没有用的对话，就是废话，明白？”
毓清帝用了七分掌力，童校尉的舌骨被压之下，勉强发声哑道：“臣，明白。”
听此言，毓清帝骤然松开手，半垂着眼眸问道：“萧恕送来的检举信，都寄出去了么？”
童校尉颔首道：“臣派人将信送出，已有数日，相信郧阳王的旧部下已知萧恕的出卖。如今皇帝陛下封萧恕为夋阳王，不如趁他进京时，赐予封地，再赏宝物若干。以此向世人证明：‘郧阳王虽为罪人，其子却能加官进爵。’到那时……”他淡淡道：“这世间最有意思的事，莫过于人心莫测与揣测人意了。”
毓清帝却冷冷笑道：“赐他封地，定有百虑，此举必然加速朕的攻伐之心。童，你似乎比朕更迫切于斩草除根，抑或童比朕更为嗜血好战？”
童校尉淡淡道：“不论是斩草除根，还是嗜血好战，臣的所言所行，只是为了陛下能成为更强大的王者罢了。况且此时陛下心中，不是已有了杀意么？”
毓清帝垂着眼眸，须臾，朗声道：“萧恕检举名单上的人，杀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一半暗中扶植。”顿一顿，又道：“至于你所说的封地，就封给他西蛮疆吧，反正只是暂时。”
“刚才臣的话还未完，”童校尉笑了，面具下苍白的面孔就连笑，也带了几分冷漠与疏离：“陛下有野心与欲望，软肋与弱点，但是惟独智慧这一点，是夋阳王所没有的。”他轻轻拱手低头，弯唇笑道：“愿陛下早日攻克贼子，以绝后患。”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回：动风云为之嬗变颜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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