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年早逝而相遇》hylinone871

1、第 1 章

　　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海渊中缓缓上浮的光点，一点点汇聚，最终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自我”。
　　苏沐秋“睁开”了眼，或者说，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然而，这种存在感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触感，没有心跳的搏动，只有一片混沌的、流动的数据光晕。

　　他“叹了口气”。
　　这叹息并非源于肺部空气的排出，而是一种意念的流转，在数据的溪流中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死了的人都会像自己这样吗？
　　还是说，只有自己特殊些，有这个荣幸再“活”一次？
　　这个念头盘旋着，带着几分自嘲。
　　可是……说老实话，自己也不能算是活着吧？
　　作为一段意识，依附于游戏角色而存在，这能算活着吗？
　　荣耀大陆的风光再绚烂，战斗再热血，也终究是隔着一层冰冷的屏幕，不，现在连屏幕都没有了，他是直接被困在了这数字牢笼之中。

　　他的“视线”——如果那能被称为视线的话——落在了那柄变幻莫测的武器上。
　　千机伞静静地悬浮在意识空间的中央，流线型的伞骨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提起千机伞，君莫笑（或者说，承载了苏沐秋意识的君莫笑）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通过游戏角色的动作表现出来，是一个微小的、几乎不会被玩家注意到的垂首动作。

　　是的，他苏沐秋，苏沐橙的哥哥，那个本该在多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化为尘埃的存在，再醒过来时，竟是从叶秋——不，现在该叫叶修了——操纵着游戏角色“君莫笑”重新拿起千机伞的那一瞬间开始的。
　　那一刻，仿佛一把钥匙插入生锈的锁孔，咔嚓一声，将他沉寂已久的意识从无边黑暗中唤醒。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漫长的迷茫与适应。

　　他先是像个幽魂，被动地跟随叶修的视角，在纷繁复杂的网游世界里浮沉。
　　通过玩家们嘈杂的公共频道对话、世界频道上飞速刷过的信息碎片，以及那些与“君莫笑”打交道的人的只言片语，他像拼图一样，艰难地、一点点地拼凑出妹妹苏沐橙和好友叶修在他离世后几年里的遭遇。
　　他“看到”沐橙长大了，变得坚强，走进了职业圈；他“看到”叶修被迫离开嘉世，孑然一身，在网吧里重新开始，手上拿着的，正是他们当年共同构思的千机伞。
　　欣慰、酸楚、遗憾……种种情绪交织，却无处宣泄。

　　而后，他又“亲身”经历了君莫笑与嘉世的种种纠葛，看着叶修用他们曾经的梦想，给了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老东家沉重一击。
　　接着是兴欣战队的崛起，一场场激动人心的战斗，不断的连胜确实让人心潮澎湃。
　　作为曾经的天才少年，他对这种竞技的热血感同身受。

　　然而，每当叶修下线，游戏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时，苏沐秋的意识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荡在虚无之中。
　　那种绝对的孤寂感，比死亡更令人窒息。
　　一想到总有一天，操作君莫笑的不再是叶修，可能是任何一个陌生的玩家，甚至这个账号可能被遗忘在角落，蒙上灰尘，苏沐秋的意识深处便会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情绪——是不舍？是难受？还是对自己这种非生非死状态的终极恐惧？
　　他说不清，只觉得那感觉像是细密的网，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可是，还没等到他恐惧的那一天真正降临，变故再次发生。

　　这一次的“苏醒”，感觉截然不同。
　　不再是数据流的包裹，而是有了真实的、沉重的……□□感？
　　苏沐秋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
　　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了布料摩擦的细微触感，听到了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声。

　　是哪里不对？

　　是哪里都不对啊喂！

　　他猛地坐起身，低头审视自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极其扎眼的装扮——一条蓬松柔软的、由马卡龙色系（粉蓝、鹅黄、薄荷绿）拼接而成的……公主裙！
　　裙摆上还缀着精致的蕾丝花边和细小的水晶装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沐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虽然叶修给君莫笑搭配的装备时常被吐槽“伤眼睛”，混搭风格堪称时尚灾难，但再怎么糟糕，那也是实打实的男装啊！
　　比起现在身上这套萌萌哒、甜得发腻的公主裙，君莫笑那身破铜烂铁简直堪称阳刚之气爆棚！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华丽复古的房间。
　　雕花的四柱床，丝绸的帷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他跌跌撞撞地爬到房间一角的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个陌生的少年，面容清秀，脸色有些苍白，一头柔软的棕色短发，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身与少年气质格格不入的公主裙。

　　“这……这算怎么回事？”苏沐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死亡、附身游戏角色、再到如今性转般穿上女装……他的人生（或者说死后的旅程）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魏无羡正站在一处陡峭的尖削山崖之巅。
　　狂风呼啸，卷起他身上厚重的黑色法师袍和斗篷，猎猎作响。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那根铭刻着复杂符文的巨大法杖，右手则托着一颗拳头大小、死气沉沉却黑得发亮的水晶球。

　　山崖之下，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三头仅剩白骨的骨龙，用它们巨大的骨爪牢牢抓住山崖侧壁，张开嶙峋的骨翼，对着天空做出无声的咆哮，伴随着它们的动作，周围的气流被搅动，形成肉眼可见的旋风。
　　九条巨大的骨蟒首尾相接，盘绕成巨大的圆弧，将整个山崖底部围困起来。
　　更远处，无数只剩下骸骨的虎、狼、豹、狐等野兽，正疯狂地践踏着稀疏的草木，试图向上攀爬，眼眶中跳动着幽绿的魂火。

　　这场景，比乱葬岗最阴森的时刻还要诡谲百倍。

　　魏无羡低头，看向右手上的水晶球。
　　那珠子明明乌漆墨黑，如同最深沉的夜，此刻却诡异地映照出他现在的面容——一半是完好的人脸，肤色苍白得像雪，嘴角还残留着一道已经干涸、向下蜿蜒的血痕；而另一半，则是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里，一团幽蓝色的魂火在静静跳动。

　　“呵……”魏无羡扯动那半边完好的嘴角，想笑，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这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了的？
　　他明明记得，在乱葬岗上，那些怨气冲天的凶尸厉鬼，应该把他啃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才对。
　　可是……这半边完好的脸，的的确确是他魏无羡的样貌无疑！

　　“真是……活见鬼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不对，我好像就是鬼……那这是……死见鬼了？”
　　荒谬感油然而生，冲淡了些许身处未知险境的紧张。

　　***

　　在一家热闹非凡、香气四溢的酒楼雅间里，赵圣香正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
　　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他吃得满嘴流油，一双桃花眼满足地眯成了一条缝。
　　这些日子东躲西藏，可把他饿坏了。
　　好不容易甩开那些烦人的眼线，自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酒足饭饱，他惬意地呷了一口清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恰好看到楼下街角，一个穿着马卡龙色公主裙、行为举止却有些别扭的“少女”，正灵活地借助晾衣杆和堆放的货箱，试图摆脱几名穿着统一制式盔甲、看似侍卫模样的人的追堵。

　　那“少女”身手倒是利落，就是那身打扮……赵圣香忍不住噗嗤一笑，觉得有趣极了。

　　过了一会儿，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关上。
　　刚才楼下那个穿公主裙的“少女”闪了进来，背靠着门板，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和显而易见的懊恼。

　　赵圣香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身高、这骨架，分明是个少年郎啊！
　　怎么穿成这样？

　　苏沐秋也注意到了雅间里这个锦衣华服、气质不凡的少年，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笑意让他更加窘迫。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

　　气氛有些微妙。
　　赵圣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出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死的早吗？”

　　苏沐秋闻言一愣，随即一种他乡遇故知般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
　　他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房梁，也顾不上矜持了，没好气地回道：
　　“谁不是啊？”
　　说完，他朝着房梁方向提高了音量：“下来吧老兄！上面灰大，别藏了！”

　　只听一阵轻微的衣袂翻飞声，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夜枭般轻盈落下，正是刚才在山崖之巅的魏无羡。
　　他依旧穿着那身法师袍，半人半骨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