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劫》林阚

61、拾遗初谏

　　门下省位于皇城之内，紧邻天子理政之所。左拾遗沈望舒上任不过三日，便以一份条理清晰、证据扎实的弹劾奏疏，在沉闷的朝堂上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他弹劾的是掌管部分宫室修缮的将作监一名主簿，罪名是虚报工料、以次充好、贪墨公帑。证据是他在查阅近期工程档案时，对比市价与物料清单，发现的明显出入，以及暗中走访工匠所得的口供。

　　案子不大，涉事官员品级也不高，但胜在证据确凿，且直指工部乃至内府采购中的积弊。沈望舒的奏疏写得极有章法，先列事实，再析危害，最后提出整饬建议，言辞恳切又不失锋芒，完全符合一个刚直谏官的形象。

　　皇帝览后，朱笔批了个“着有司严查”，将案子发给了御史台。一时间，这位新科进士、寒门出身的沈左拾遗，在长安官场中有了些许“愣头青”、“不通世故”的名声，但也让不少人，尤其是同样出身寒微或心怀理想的官员，暗自关注。

　　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镇国公主府。

　　“这个沈望舒，倒是个急性子。”李昭阳放下手中的密报，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敲了敲。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襦裙，外罩淡青色半臂，发髻简单，只簪一枚碧玉步摇，少了几分宫宴时的华贵，多了几分家常的娴静，只是那双凤眸中的沉凝，未曾稍减。

　　白露在一旁研墨，闻言轻声道：“公主，此人锋芒太露，恐怕会得罪不少人。陛下虽看似嘉许，但未必乐见他搅动太多波澜。”

　　“父皇乐不乐见，是一回事；他能不能搅动波澜，是另一回事。”李昭阳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本宫要的，正是一把能搅动死水的刀。怕的不是他得罪人，而是他不够锋利，或者……过早折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庭院中，几株晚开的玉兰正绽出洁白的花朵，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去查查，这位沈拾遗，除了公务，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常去何处？与哪些人往来？”

　　“是。”白露应下，又道，“公主，三日后曲江池有进士宴，按照惯例，新科进士及部分朝中清贵子弟都会受邀。沈望舒也在受邀之列。您……”

　　李昭阳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曲江宴？倒是巧了。本宫也许久未出宫走动了，去散散心也好。”

　　她自然不是去散心。这是一个观察沈望舒在相对轻松场合下表现，甚至制造“偶遇”的绝佳机会。她要亲自看一看，褪去朝堂上那层谏官的严肃外衣，真实的沈望舒，究竟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