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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清风楼对弈 ...

  •   三日后,酉时初刻。东市华灯初上,人流如织。清风楼并非最豪华的酒楼,却以环境清雅、茶点精致闻名,常有文人墨客、闲散官员在此聚会。

      沈望舒如约而至,依旧是便服打扮。他在二楼寻到约定的“听雨轩”雅间,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李昭阳平静的声音。

      推门而入,雅间内陈设素雅,临街的窗户半开,可俯瞰东市街景,却又用竹帘稍作遮挡。李昭阳今日作贵公子打扮,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圆领袍,头发用玉冠束起,面如冠玉,俊美非凡,只是那双凤眸太过清明锐利,减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英气。她正独自坐在窗边的小几旁,面前摆着一张棋盘,黑白棋子星罗棋布,似乎是一局残局。

      “沈兄来了,请坐。”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语气随意,仿佛真是约了好友手谈。

      沈望舒心中微讶于公主的装扮,但面上不显,拱手道:“李……公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便装出行的公主。

      “出门在外,不必拘礼。”李昭阳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沈兄可擅弈?”

      “略知一二。”沈望舒在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棋盘。棋局已至中盘,黑白犬牙交错,形势胶着,黑棋看似占据边角实地,但白棋中腹隐隐有成势之态,暗藏杀机。

      “那便请沈兄执白,与我续完此局如何?”李昭阳将黑子放入棋罐,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望舒知她必有深意,便凝神看向棋盘。片刻后,他拈起一枚白子,并未急于打入黑棋边空或攻击薄弱处,而是轻轻落在中腹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镇头”。

      此手一出,李昭阳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手棋看似平淡,却瞬间加强了白棋中腹的潜力,隐隐对黑棋左右两块尚未完全安定的棋形成照应,同时保留了从多处侵消或攻击黑棋的可能,是极高明的“大局着”。

      她沉吟片刻,应了一手坚实的“小飞”,巩固边角。

      两人便在这方寸棋盘上,你来我往,落子无声。沈望舒棋风稳健厚重,步步为营,善于构筑大势,并不急于一时得失;李昭阳则灵活机变,时而侵消,时而转换,棋路带着女子少有的犀利与果决,甚至有些地方的计算极为深远狠辣,让沈望舒暗自心惊。

      窗外市井喧闹,窗内只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烛光摇曳,映着两人专注的侧脸。

      随着棋局深入,沈望舒渐渐感到,公主的棋路,竟与朝堂之上某些势力的行事风格隐隐相合!黑棋的边角实地,像极了那些盘踞要津、根基深厚的世家与既得利益集团;而白棋的中腹大势与灵活转换,则如同试图打破僵局、另辟蹊径的改革力量。公主的许多落子,看似在妥协或让步,实则都在为后续更凌厉的攻击埋下伏笔,或是在看似平静的局面下,悄然完成势力的转换与集结。

      这已不仅是一局棋,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沙盘推演,一场关于权力博弈的隐喻。

      当沈望舒终于以一记精妙的“挖”断,吃住黑棋一条大龙的关键数子,奠定胜势时,李昭阳投子认负。

      “沈兄棋艺高超,大局在胸,佩服。”她抚掌轻笑,眼中并无输棋的懊恼,反而满是看到精彩对手的愉悦与更深沉的审视。

      “李公子承让。公子棋风奇诡,计算深远,望舒受益匪浅。”沈望舒诚恳道。这局棋,让他对眼前这位公主的谋略与心性,有了更直观也更震撼的认识。

      “棋如世事,沈兄以为如何?”李昭阳端起茶盏,似随意问道。

      沈望舒看着棋盘上尚未收尽的残局,缓缓道:“弈之道,贵在审时度势,取舍有度。有时需寸土必争,有时则需弃子争先。然最关键者,莫过于‘眼位’与‘气’——根基与活路。无眼则死,无气则亡。朝堂之事,或许亦然。”

      他将棋盘上的“眼位”与“气”,比作政治斗争的根基与生存空间,可谓精辟。

      李昭阳眼中异彩连连:“沈兄果然悟性过人。那么,以沈兄看来,眼下我们这局‘棋’,‘眼位’在何处?‘气’又从何来?”

      话题,终于从棋盘转向了现实。

      沈望舒精神一振,知道正题来了。他略一思索,低声道:“‘眼位’在于证据确凿,法理在手。‘气’……在于圣心明察,在于……势之所趋。”他没有直接提公主的支持,但“势之所趋”已暗含此意。

      “不错。”李昭阳放下茶盏,神色郑重起来,“沈兄近日辛苦,所获颇丰。然链条虽显,关键铁证仍缺,尤其是指向最上层的直接罪证。赵诠等人行事老辣,账目做得干净,且必有后手。若不能一击致命,恐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沈望舒点头:“臣也正虑及此。户部档案中或有更原始的记录或草稿,但恐已被销毁或转移。且经手人员众多,利益盘根错节,想让人开口,难如登天。”

      “档案或可销毁,人心却难尽掩。”李昭阳凤眸微眯,闪过一丝冷光,“沈兄可曾想过,这链条之中,谁最可能因利益分配不均而生怨?谁又可能因恐惧东窗事发而动摇?”

      沈望舒心中一动:“殿下是指……具体经办的小吏?或是……分赃不均的粮商?”

      “都有可能。”李昭阳道,“赵诠等人胃口太大,既要贪墨漕款,又想操纵粮价牟取暴利,上下打点,分润不均乃是常事。而那些具体做事的小吏、商人,看似依附于他们,实则最易被牺牲。若能找到其中一两个关键人物,许以生路或重利,或许……”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明。这是要策反内线,从内部攻破堡垒。

      “此事……风险极大,需万分谨慎。”沈望舒沉吟道,“且人选、时机、方式,都需精心谋划。”

      “自然。”李昭阳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小笺,推到沈望舒面前,“这是本宫让人留意到的,几个可能与漕粮案有涉、且近来似乎处境不佳或与赵诠那边有些龃龉的人物。沈兄可暗中观察,看看有无可能成为……突破口。”

      沈望舒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列着三五个人名、官职或身份,以及简短的背景备注。其中一人,赫然是户部仓部司一个负责文书誊录的老主事,姓王,备注写着“其子好赌,家宅不宁,近日似有急需用钱之状”。

      他心中凛然。公主的情报网络,竟已细致至此!

      “此事关乎重大,沈兄可自行斟酌。若有眉目,或需协助,再联系不迟。”李昭阳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今日棋已下完,茶也凉了。沈兄,请。”

      这是送客之意。沈望舒知道,接下来的具体操作,需要他自己去判断、去冒险。公主提供了方向和信息,但不会事事代劳。这也是一种考验。

      他将纸条仔细收好,起身拱手:“多谢李公子指点。望舒……知道该如何做了。告辞。”

      李昭阳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雅间。

      待沈望舒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李昭阳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棋盘。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颗决定胜负的白子轻轻拿起,放在掌心,摩挲着棋子温润的表面。

      “沈望舒……”她低声自语,眼中情绪复杂难辨,“这一局,我推你入局,亦将自己置于局中。望你……莫要让我失望,也莫要……让我再次尝到那噬心之痛。”

      窗外,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这座不夜之城,也照亮了棋盘上那未尽的厮杀与未来更加惊心动魄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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