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劫》林阚

66、暗查户部

　　有了公主提供的方向与初步线索，沈望舒如同一把终于找到裂缝的楔子，开始以更为隐秘、也更为系统的方式，重新审视将作监一案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网络。他不再执着于从涉案主簿身上打开缺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户部繁杂如海的档案库。

　　作为门下省左拾遗，他拥有查阅部分非机密文书的权限。借着整理前朝旧档、研究财政制度的由头（这些本就是拾遗职责范围内允许涉足的领域），他开始频繁出入户部档案库。他行事极为小心，每次只调阅少量看似无关紧要的文书，且查阅时间分散，绝不引人注目。他重点查找的，是去年下半年至今年年初，与漕运、常平仓（国家粮储）、以及几项重大工程（包括凌烟阁翻修）相关的款项拨付、核销记录。

　　户部档案浩如烟海，且许多关键账目可能另有存档或已被处理，查证难度极大。但沈望舒凭借过人的记忆力与逻辑分析能力，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点点梳理着蛛丝马迹。

　　他很快发现了几处异常。首先，去年用于东南漕粮北运的几笔专项拨款，核销时间异常集中且仓促，附带的验收文书格式雷同，签押笔迹也有可疑之处。其次，凌烟阁翻修款项中，有几笔大宗木材、石料的采购，供应商颇为眼生，且采购价格略高于同期市价。最让他心头一跳的是，他在一份不起眼的、关于陈年旧账核销的汇总清单草稿边缘，看到一个模糊的批注记号，旁边潦草地写着“丙寅漕余”四个小字。“丙寅”是去年年号，而“漕余”……

　　这极有可能是指去年漕运款项的“结余”或“盈余”！若真有“漕余”，按制度应归入国库或用于平抑粮价，但他在正式账目中，并未看到相关记录。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大振。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疑点逐一记下，用的是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缩略语，记在一本随身携带、看似寻常的诗集空白处。

　　与此同时，李昭阳那边也并未闲着。通过自己的渠道，她获得了更多来自宫中和朝臣府邸的零碎信息。她得知，三皇子李景恒最近与户部几位侍郎走动频繁，其母族北地将门似乎也在暗中接触一些粮商。更有传言，皇帝对近来长安米价持续微涨略有不满，已私下询问过司农寺。

　　“看来，他们有些心急了。”李昭阳在公主府书房中，对着面前一张写满关系与疑点的素笺，冷笑一声，“动了漕粮的主意，还想在粮价上做手脚，真是胆大包天。”她提笔，在“户部侍郎赵诠”（三皇子党羽）与“长安米市”之间，画了一条虚线。

　　“公主，沈拾遗那边，进展似乎顺利，但这样查下去，迟早会引起注意。”白露在一旁低声道。

　　“本宫知道。”李昭阳放下笔，“所以，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查。霜降，让我们在户部档案库的人，找机会‘无意中’将去年漕运押运官的轮值记录、以及东南几大粮仓的常规盘点奏报副本，‘放’到沈望舒容易看到的位置。要自然。”

　　“是。”霜降领命。

　　“另外，”李昭阳沉吟道，“是时候，让御史台那边，也动一动了。总让三哥的人把持着调查，也不是办法。我记得，御史中丞杜正伦，虽然圆滑，但还算爱惜羽毛，且与赵诠素来不睦？”

　　“正是。杜中丞曾因考核之事，与赵侍郎有过龃龉。”

　　“很好。想办法，让杜中丞‘偶然’得知，赵侍郎的外甥，就在将作监当差，且与那涉案主簿关系密切。再透点风声，就说陛下对此案迟迟未结，已有微词。”李昭阳嘴角噙着一丝冷意，“不必说得太明，点到即止。杜正伦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白露和霜降对视一眼，心中暗凛。公主这一手，是借力打力，既要推动案子调查，又要将沈望舒从风口浪尖上稍稍挪开，更是在三皇子的阵营里埋下钉子。

　　果然，数日后，御史台对将作监案的调查风向，有了微妙的变化。杜正伦亲自过问，调走了原先负责此案的御史，换上了两名以细致著称的官员重新核查账目，并且开始约谈将作监其他相关吏员，范围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户部那边，赵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行事更加谨慎，但暗中的阻挠也并未停止。沈望舒在档案库查阅时，开始遇到更多的“不便”——需要的卷宗“恰好”被借走，或存放地点“临时调整”。但他凭借之前记下的线索和公主暗中提供的辅助信息，已经大致勾勒出了一条可能存在的资金流转链条：户部漕运款项→经手官员截留或挪用 →以工程款等名义洗出 →流入特定供应商或粮商手中 →可能用于囤积居奇操纵粮价，或输送给北地将门作为政治资本。

　　链条尚不完整，关键证据也还欠缺，尤其是最核心的“漕余”去向与经手官员的直接罪证。但框架已现，只待一个突破口。

　　这日散值后，沈望舒再次收到公主府暗中递来的消息，约他三日后酉时（傍晚），于东市一家名为“清风楼”的茶肆二楼雅间相见。这次不再是夜访府邸，而是选择在人流嘈杂的市井之地，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