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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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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皓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浸在冰冷污水里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被侵蚀的涩痛。
这个世界的声音、气味、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异类,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实验室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惨白的光线落在培养皿和精密的仪器上,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符合“规则”。
但刘皓知道,这秩序之下,是扭曲的洪流。
昨天发生的一切,如同慢镜头回放,一帧一帧地碾压过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清晨,他习惯性地打开个人终端,弹出的第一条推送新闻标题刺眼:“十六岁坤泽学子遭同校两乾元侵犯,诞下四胞胎后产后衰竭离世,涉事家庭表示‘已负责,勿再扰’。”
配图是打了马赛克的少年遗照,以及那对“丈夫”模糊却透着无所谓的侧影。
评论区充斥着“能生下四胞胎是他的福气”、“早点嫁了不就没事了”之类的言论。
刘皓关掉屏幕,胃里一阵翻搅,早餐吃的营养膏仿佛变成了坚硬的石头,哽在喉咙里。
他想起了前世那些关于女性受害的社会新闻,那种无力感和愤怒穿越了时空,在此刻叠加,变得更加沉重。
中午,研究所食堂。
他端着餐盘,刻意避开人群,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然而,那些窃窃私语还是像苍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看,就是那个刘皓,都快二十五了吧?还没定下人家。”
“啧啧,读到了博士又怎么样?哪个正经乾元家庭会要一个年纪这么大、心思还这么野的坤泽?”
“听说他爹亲都快急疯了,托人介绍了不少,他都给拒了。心气高着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
“还能什么条件?老剩货了呗。乾元们哪个不喜欢年轻娇嫩的?他这样的,怕是只能给人做填房,还是那种不受待见的。”
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刘皓握着餐具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强迫自己吞咽着寡淡的食物,味同嚼蜡。
他不是货物,不是资源,更不是“剩货”。
他只是……只是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
这个念头,在这个世界里,却成了最大的奢侈和罪过。
下午,下班打卡时,人流拥挤。
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走,一个穿着其他部门制服、身材高大的乾元故意蹭了过来,粗糙的手掌不轻不重地在他臀上捏了一把,伴随着一声轻佻的口哨。
刘皓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怒视对方。
那乾元却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哟,不好意思啊,刘博士,人太多,顺手了。别这么小气嘛,又不会少块肉。”
周围几个同样穿着制服的男人发出暧昧的低笑,没有人出声制止,甚至有人投来看好戏的目光。
刘皓的拳头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任何反抗只会引来更多的羞辱和“不识抬举”的指责。
他快步离开,背后那黏腻的视线和嗤笑声如影随形。
晚上,搭乘公共飞梭回宿舍。
飞梭穿过霓虹闪烁的城市,窗外是看似繁华的夜景。
在一个偏僻站台附近,飞梭减速时,刘皓隐约听见巷子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和挣扎的响动。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看向车厢里的其他乘客。
有人闭目养神,有人低头刷着终端,有人则清晰地听到了声音,却迅速将车窗调成不透明模式,脸上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司机似乎也见怪不怪,平稳地驾驶飞梭驶离了站台。
那呼救声很快被城市的喧嚣吞没。
刘皓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这是一个怎样冰冷、麻木的世界?
连最基本的同情和援助都成了奢侈品。
回到狭小逼仄的单身宿舍,刘皓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二十四年来积攒的恶意,那些或明或暗的歧视、骚扰、规训和冷漠,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此身那位被称为“爹亲”的孕育者,每次通话最后不变的叹息:“皓儿,你到底在挑什么?身体健康,模样也好,怎么就不肯找个依靠呢?爹亲还能护你几年?”
他想起亲戚们聚会时,那些或怜悯或讥讽的眼神,以及表弟定亲后,郎舅那句毫不掩饰的划清界限:“我们家小子可是正经人,你可别带坏了他。”
他想起唯一支持他读书的奶公,那位慈祥的老人眼底深藏的忧虑:“皓儿,读再多书,你总得成个家啊,不然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没有给他的“独立”留下任何空间。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想好了。
今天就告别这个无理的世界。
反正,不过是又一个“不识相”的哥儿离开了人世而已,或许连一则简短的社会新闻都上不了。这个念头奇异地带给他一丝平静。
然而他到底又撑了一天。
第二天,刘皓像往常一样来到研究所。
第三天,他看上去异常平静,甚至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实验台,将数据归档。
第四天,只是眼底深处,是一片死寂的灰烬。
“刘皓,跟我去办公室一趟。”带他的导师劳教授在实验室门口喊了一声,语气如常。
刘皓心中毫无波澜,点头应是,站起身。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瞬间,一股熟悉又厌恶的热流不合时宜地从小腹涌出,浸透了他单薄的研究服裤底。
他的月信来了。
一阵强烈的羞耻和狼狈涌上心头。
他急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苍白的脸色,快速从桌斗里摸出常备的、用白色无菌纸包裹的月信带,像做贼一样塞进外套口袋。
劳教授本来已经转身要走,却突然停下脚步,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乾元敏锐的嗅觉……老教授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你先去收拾一下再来,不着急。”
刘皓的脸瞬间涨红,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了走廊尽头的坤泽专用卫生间。
隔间里,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气。
裤子果然脏了一小块。他还要去办公室,现在根本没时间回宿舍更换。
他只能熟练地垫上那简陋的月信带。
粗糙的材质摩擦着皮肤,带来不适感,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屈辱。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他仰起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照明板,拼命逼退酸涩。
这就是……这就是以前苏沐橙、楚云秀她们每一个女选手每个月都要默默忍受的吗?
他恍惚地想。
在那个世界,她们是赛场上光芒四射的明星,但褪去光环,同样要面对这些生理上的不便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尴尬。
可至少,她们不用被强制绑定给两个男人,至少她们的法律和社会舆论在明面上是保护她们权益的……
可这里呢?
酸涩、扭曲、丑恶的念头再次啃噬着他的心。
他绝望地闭上眼:反正今天就要结束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这个世界没有女性,只有被物化的“哥儿”,而他这样拒绝被物化的大龄未婚者,就是社会的叛逆、人类繁衍的罪人、不容于世的怪物——
“刘皓?你还好吗?”门外传来同事略带关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皓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事,马上就好。”
他整理好衣物,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
好吧,在告别之前,先把教授那边的事情应付过去。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挤出一丝平静,推开卫生间的门。
从卫生间到劳教授办公室的短短一段路,他的脑海里依旧纷乱如麻。
亲戚们的面孔、社会的压力、自身的困境……所有的一切都在催促他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然后,他走进了办公室。
劳教授正和一位陌生的老者交谈。
那位老者头发花白,穿着朴素却气质儒雅,眼神温和而睿智。
见到刘皓进来,他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却又奇异地不含恶意。
“这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孩子?很优秀,但一直还没谈过恋爱的刘皓?”
老者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温暖的磁性,直接问道。
劳教授脸上堆起笑容,正要详细介绍,他办公桌上的通讯器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教授对两人抱歉地点点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接听。
刘皓有些局促地站在当地,看向那位陌生的老者:“您好,郑教授。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认出了这位老者是学术界德高望重的郑教授,但他不明白为何会找上自己。
郑教授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纸质文件,刘皓眼尖地瞥见那是自己的基本资料。
老者温和地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孩子,别紧张。我今天来,是想冒昧地问问,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去见见我的两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