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浮槎归岸

71、同床共梦

　　逸闲冲过去，发现别念已经死死昏睡了过去，他手臂上那圈阴阳貘咬出来的牙印还清晰可辨，逸闲自责的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按理说，别念法力那么强，我又刚康复没几天，我们两人之中怎么说，我也算是弱的那一个，怎么阴阳貘偏偏就选了别念下手？逸闲又想起别念身上异常的清香和最近常出现的疲态，以及上次他偷偷吃药的事情，只骂自己怎么就没有多问两句，该不会别念其实一直有伤在身吧？逸闲将别念背回屋里，又去给村民们报了信，让他们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可是回到屋里，看着床上躺的别念逸闲又犯了难，想要抓住阴阳貘恐怕自己也要进入别念的意识，但是自己对侵入他人意识这类法术完全不懂。逸闲突然想到了魔尊，妖魅多善此术倒是可以拜托一下小竹。

　　“哥哥？有……什么事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逸闲总觉得那边的小竹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小竹，我这边遇到了些麻烦，不知你是否懂得侵入他人意识之法？”

　　“啊，嗯，我会一点，哥哥你把位置告诉我。”

　　逸闲刚说完位置那边小竹便没了声音，逸闲不禁有些狐疑，听说是鸣冤谷小竹居然没有发牢骚，这小屁孩儿转性了？

　　逸闲坐下等着小竹，低头看到别念竟发现这小子睡着后眉宇间的冷气退去了不少，但即使没有那冷冽的目光，竟也显得这般让人难以接近。此刻的别念安静的像是尊精雕细琢的塑像，这塑像恐怕得是出自天际的神之手吧。逸闲正看的入神身后突然响起突兀的一句，“闲郎！”直吓得逸闲差点没从床边秃噜下去！

　　“呦，闲郎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在竹浪谷曾和逸闲一起吃温鼎的一位女子笑盈盈的走过来不禁惊叹，“呀，好俊的仙君！”

　　逸闲脸上的红晕一闪而过，咳嗽两声正色道：“魔尊怎么没来？”

　　“大人在忙呢，特派我过来助你。”那女子又看了看床上躺的别念，“闲郎是要进入这位仙君的意识么？”

　　见女子还要再多看上两眼，逸闲正了正身子挡住了她的目光，“是呀，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方法？”

　　“自然是有的。”女子笑着拍拍床迎了上来。

　　“你干嘛？”逸闲惊恐的往后缩了缩。

　　“闲郎啊闲郎，哪儿有你这么不解风情的男子。”女子媚眼一笑，身后九条尾巴晃了出来，而后从枇杷袖里抽出一支香来点燃，“还请闲郎躺下，此香会让你放松下来。我会施以同床共梦之术，进入他的梦境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我会在门外看守保证四周绝对的安静……”

　　不愧是竹浪谷的人，从不过问对方要干嘛，直接办事。逸闲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模糊，他不太听得清女子后面的话，只记得青烟缓缓升向屋顶……

　　眼前似乎是一处宅子的深处，逸闲四处看了看，只见红色的围墙高高的耸起，青黑色的瓦片叠在墙头显得非常肃穆。这一看就是哪个贵族的府邸。等等，那墙头好像有个东西，逸闲眯起眼就看到似乎是一个孩子正趴在那里，他脚下踩在细细的竹梯上，逸闲快步走过去，他心里对这个府邸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逸闲跃上高墙，想要将孩子抱下去，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想必他这个外来者注定只能是这个梦境的旁观者吧。逸闲垂着双腿坐在墙头，侧过头去就见那小孩儿两只小手死死趴在墙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墙外，样子专注又可爱，让逸闲忍不住想要捏捏脸。

　　这孩子正是龙跃小少爷，难道说别念那家伙真的是濯缨国偃氏一族的偃龙跃？逸闲看着那孩子的脸，就觉得仔细一看，眉宇间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相似。既然他是龙跃小少爷，那么墙下的应该就是……

　　“你是谁？”

　　逸闲正想着，便听到墙下传来一声质问。

　　有趣的一幕出现了，逸闲在别念的梦境里看到了他自己。此刻的他正抱着红妹，抬头望向这边。秋日的暖阳照进眼睛里，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愈发清澈，逸闲看着曾经单纯的自己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那时的简单和美好都还仿佛昨日，又仿佛遥远到回忆不到。

　　后面发生的事和逸闲的记忆一样，只是他不知道，龙跃小少爷竟然就这样趴在这个围墙上看了他们好久，竟然连逸闲都不曾发觉。

　　画面一转，逸闲眼前已经不再是什么豪华府邸了，取而代之的是破败不堪的小木屋。逸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次是到了哪里，就见小少爷从床上蹑手蹑脚的爬起来跑到木门边偷偷开了条缝往外张望。逸闲也好奇的凑过去，就见他自己正在奋力的洗着一件华贵的丝质外衣。逸闲汗颜，原来这是小少爷被绑架的那次。想想龙跃家的大宅子再看看眼前破旧的木屋，逸闲就觉得真是委屈这孩子了。

　　逸闲都感觉站的脚麻了，而小少爷竟然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外面。见那边的逸闲似乎是洗好衣服了，小少爷动作麻利的一溜烟跑到了床上，钻进逸闲的粗布外套里躺好。逸闲看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以前的自己烤衣服，身后竟然一直都有一双小眼睛巴巴的望着。原来这小家伙一直就没睡！逸闲有些懊恼，本想着等第二天小少爷看到干净的衣服会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会什么法术的哥哥，这倒好，自己的劳动全程被看在眼里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而后以前的自己显然也发现了醒来的小少爷，逸闲看着深夜被火光照成橘黄色的木屋内两人有说有笑，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就知道场景又要变了。此刻逸闲又站在了一个湖心的凉亭中，看样子似乎还是偃府。就见小少爷正在一位先生的教导下看着书。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祥而视之，夺人目精……”先生拿着书摇头晃脑的给龙跃念着书中文字。

　　小少爷打断先生认真道：“先生，我见过这样的人。”

　　“哦？”先生将书背到身后，“此人只应天上有，你在人间何以见？”

　　“真的，我见过。”龙跃的眼睛像两盏小灯笼一样亮起来，“就在围墙外。”

　　“这这这……”先生惊的结巴了起来，气道，“小小年纪不学圣人之书，反而开了情窦！不该不该！”

　　龙跃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忙道：“不不不，先生误会了，此情无关风月。”

　　先生一听更气了，嘴边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什么时候还懂起风月来了？！你小子可知你的未来与濯缨国之命运相连……”

　　见先生还要喋喋不休的说下去，龙跃忙站起身一个标准的鞠躬堵上了先生的嘴，“学生知错了。”

　　想不到龙跃这孩子从小还是个情种，啧啧啧逸闲坐在凉亭边上光着脚踢着池中水花感叹道，不过这墙外究竟是谁让我们小少爷念念不忘，竟还比起了神仙？逸闲想起以前小少爷总盯着红妹看，红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确实人见人爱，逸闲不禁笑了起来，我们红妹魅力可真大呀。

　　场景再次变换，这一次逸闲来到了围墙的外面，大大的梧桐树下再也没有那些杂乱的屋棚了，显得宽敞了不少，也冷清了不少。龙跃少爷从逸闲身后冲到前方，愣愣的看着眼前被收拾的一点痕迹也没有的空地，竟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喊：“都是我，都怪我！”身后追来的仆人手足无措的在小少爷身边转圈。逸闲在龙跃身后站着，很想上前去抱抱这个孩子，可是想到自己才是这一场闹剧的元凶，便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想他这一生竟真的像那些难民口中所说，是一个灾星，他这样的人只适合与孤独作伴。

　　接下来的日子，小少爷简直是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甚至绝食逼母亲要把那些难民安置回来。可是人走如风筝线断，哪里还找得到。兴许是这几日闹的太凶又赶上降温，小少爷竟生了一场大病，急坏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病了整个冬天，终于等到冬去春来，小少爷被允许下床走走。他走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呆呆的看着枝头几只鸟儿在嬉闹。他想起了曾经的某天，他不想读书偷偷跑到后院，听到墙外的嬉闹声，好奇心使他支了梯子爬上去一探究竟，竟看到了一个自由如鸟儿般的人，他是那么自在而美好，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沾染不了他。于是等到看护的仆人们不注意，小少爷再次偷偷溜进了后院，吃力的挪过那细细的竹梯，爬上墙头，抬头望下去的前一刻就见他紧紧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而后眼中是无尽的失落。

　　“龙跃少爷！”

　　“小少爷找到了！”

　　“少爷快下来！快下来呀！”

　　几个家仆慌慌张张的奔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梯子，不停的喊着上面的小少爷。

　　“成何体统！”

　　小少爷被家仆带到父亲的书房，跪在冰冷的地上。他面前的偃府之主正板着脸。

　　“你身为我偃三月的儿子整天惦记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成何体统！你真是丢尽了我偃家的脸！”偃三月说着一巴掌打在龙跃的脸上，逸闲下意识挡在小少爷面前，偃三月的手却穿过了他直打的龙跃被带着倒在地上。偃夫人在一旁忙拦道：“别打了！你可就他这么一个儿子。阿洛就是心善，看不得百姓受苦。”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我宁愿就没生过！”偃三月喊来下人，“心善！”偃三月冷笑一声，“他将来要怜悯的是整个国家的人们，就为了眼前这点人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也不嫌丢人。真要是可怜他们，就去给我读书，等将来长大好好辅佐殿下，国家强大，人民的苦难自然就少了，像他目光如此短浅就不配做我的儿子！来人，把少爷带下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屋。”

　　偃三月看着被架起来的面色苍白的小少爷，长长叹了口气：“一年内读完书房里的藏书，通过先生的试验后方可来见我。”

　　逸闲忙跟上被带走的小少爷，教书先生在屋中早等的焦急不已，见龙跃过来急忙走上来。

　　“你这个……”先生憋的满脸通红，在看到龙跃那张惨白的小脸后长叹一声，“罢了！”随后查看了小少爷的伤势，“你说这偃老爷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给龙跃套上披风。

　　“先生，我觉得父亲说的没错。是我肤浅了。”

　　先生看着嘴唇抿成一条线的龙跃，知道这孩子虽不足十岁但却心性成熟固执，知道他不仅仅是因为内疚那些因为自己而被赶走的小伙伴们，还因为那个让他恍若天人的人，于是摇了摇头摸着小少爷的脑袋轻叹道，“跃儿，天上之人不可念啊。”

　　“先生，请您尽快给我安排书单吧。”龙跃抬起脸，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冷静而坚定，“只要我努力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他一定也会过得更好，那些流民也会越来越少。”

　　“好！”先生连声答应，“身体要紧，少爷今天就先休息吧，明日我便把书单给你。”

　　后面很长时间龙跃的世界就只有这一间屋子，他只能从那一扇窗感受四季的变化，这府邸太深，深到在这里听不到一点尘世的喧哗，看不到一丝凡世的庸俗。龙跃就坐在这窗前的红木桌前，眼睛偶尔从那些书本上抬起来看一看这窗外的世界，也偶尔会铺纸作画，只不过每次画的都是不同的五官，有时是一只眼睛，有时是两瓣薄唇，逸闲实在看不出这画的仅仅是五官还是某个人。看着每日研读的龙跃渐渐长大，逸闲不知道生在这样的显贵人家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窗外的桃花红了三次，偃老爷允许少爷出屋了。龙跃在那颗日日看的桃树下站了许久许久，接着便转身回屋了。逸闲咬牙抓紧了自己的衣角，他只恨当初自己怎么就没多带小少爷玩一玩，甚至在出事后，竟还埋怨过为什么小少爷要来找他们，甚至想过如果没遇到他就好了。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要拉龙跃去猜正月的灯谜，去赏中秋的花灯，孩子们喜欢的那些小游戏龙跃还没玩过呢，再不玩龙跃就要长大了。想到这儿，逸闲很是生气，他气自己也气这个世界。正兀自气着，便听到有下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龙跃少爷，这里有一封来自太子宫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