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回溯：滑坡（大三上） ...
-
十月的风卷着湿冷的雨，打在写生基地的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苏清和把画板往屋檐下挪了挪，指尖冻得发红，却还是舍不得停下，对面山崖上的枫树林正被雨雾染成一片醉人的红，像极了张砚之教她调的那支“丹霞色”。
“清和，快进来吧！雨要下大了！”林薇抱着画具冲进走廊，发梢滴着水，“张老师说山上可能有滑坡，让大家都回宿舍待着。”
苏清和应了声，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枫树林。这次山林写生是系里安排的，所有年级混在一起，张砚之作为指导老师带一个队。
出发前他特意在班会上强调“雨天别靠近陡坡”，语气严肃，目光扫过她时，还多停留了两秒，像在格外叮嘱。
收拾画具时，她发现画包里里多了包暖手宝，包装上画着一个小小的画笔图案，是张砚之送的，她画的太认真了没在意。
早上出门时，她看到他的背包鼓鼓囊囊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竟是为大家准备的。
刚走进走廊，就见张砚之拿着个急救包从楼梯下来，眉头微蹙地看着窗外：“雨势不对劲，清和，你跟我去清点人数。”
他的冲锋衣沾着泥点，显然刚去周围巡查过，“你负责女生宿舍。”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她帮忙，他深思一下，不敢在想。因为沈曼就是那种遇到困难就去帮忙的人，而苏清和，更像是唯唯诺诺的大小姐。
“好。”苏清和接过他递来的名单，指尖碰到他的手套，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清点到最后一间宿舍时，发现少了两个大一的女生。“她们说想去后山拍云海，半小时前就出去了！”同宿舍的女生急得声音发颤，“当时雨还没这么大……”
张砚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拿上雨衣，跟我走。”他转身就往外冲，冲锋衣的帽子被风掀起，露出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
苏清和抓起两把伞跟上，雨声里混着远处隐约的轰隆声，像山体在闷响。
后山的路本就陡峭，被雨水一泡更显湿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张砚之的脚印，好几次差点滑倒，都被他及时伸手扶住。
“抓紧旁边的树。”他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别怕，跟着我。”
走到一处陡坡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苏清和抬头，只见几块松动的大石块顺着泥水滚落下来，正对着张砚之的后背！
“小心！”她想也没想就扑过去，一把将他推开。
张砚之反应极快地转身，在她摔倒的瞬间伸手揽住她的腰，两人一起滚到旁边的平地上。泥水溅了满身，苏清和的腿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样？伤哪了？”张砚之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扯开手套，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胳膊，看到脚踝处渗出血迹时，眼底瞬间漫上一层阴云。
“我没事……皮外伤”苏清和咬着牙想站起来，却被他按住。
“别动。”他从急救包里拿出碘伏和纱布，动作轻柔地给她处理伤口，指尖微微发颤，“刚才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语气里带着责备，却藏不住后怕。
“您差点被砸到……”她看着他沾满泥水的侧脸，心里很难过。
远处传来女生的呼救声，张砚之立刻站起身：“你在这等着，我去救人。”
“我跟你一起去！”苏清和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就再也跟不上，“我能帮上忙！”
他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她开始越来越像她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脱下自己的冲锋衣穿在她身上：“抓紧我。”
雨幕里，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紧紧牵着她的手。
苏清和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听着他在前面拨开荆棘的声响，忽然觉得，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只要跟着这只手，就什么都不怕。
找到那两个被暴雨困在岩石下的女生时，她们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张砚之给她们带了些热水，喝完之后，让苏清和先带她们往回走，自己则留下来观察山体情况，防止二次滑坡。
“您小心点。”苏清和看着他逆着雨幕走向陡坡的背影，喉咙发紧。
“放心。”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有点恍惚了，“等我回来。”
当年他们两人作为青年组老师报名山川地震救援的时候，沈曼也是这样的倔强的、坚毅的表情。
苏清和长大了，无关乎外界，是她的内心。
把那两个大一女生安全送到写生基地时，雨势渐渐小了。
苏清和站在走廊里，望着后山的方向，心一直悬着，远处斜坡上的房子连带着斜坡倒塌的样子，看的人心惊胆战。
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雨幕里，她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着胳膊。
她想跑过去和他相拥，但不能，她只能抱紧自己。
张砚之走进来的时候，浑身都在滴水，裤腿还沾着泥土，却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吓到了？”
苏清和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您怎么才回来……”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笨拙却温柔：“没事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块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软的桂花糕，“早上没下雨的时候在山下买的，本来想给你当零食，年龄大了总忘事。”
那是她昨天跟林薇念叨过的，说小时候外婆常做桂花糕。
没想到他记住了，但他此刻又强调他的年龄。
苏清和捏着那块桂花糕，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笑着说：“谢谢您，张老师。”
“傻清和。”他叹了口气，拿出干净的纱布，重新给她包扎脚踝处的伤口，“下次不许再这么冲动，知不知道？”
“那您也不能再去危险的地方。”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带着点执拗。
他愣住了，随即低低地笑起来，雨声里，那笑声像被温水浸过的糖。
回到酒店，他才发现，他自己也受伤了，估计是下雨身体凉感受不到。
他看见手腕处多了一道乱石划破的伤口，不深不浅，创可贴可以盖住，但那道伤口，离奇的正好覆盖住了当年的疤。
夜深时，雨彻底停了。
林薇给苏清和清理伤口，换上了她买的可爱的儿童创口贴， “好看多了，你这道伤口啊，有一丢丢深，和猫挠的一样，可能会留疤，剩下的地方倒还好，只是破皮了。”
苏清和和林薇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苏清和手里捏着那块快要坏掉的桂花糕。
“哎呦这还能吃吗？”林薇吐槽她，张老师也是，都快坏了还拿给她。
外面传来张砚之打电话的声音，还在外面聊着什么，似乎在跟基地和学校确认明天的撤离路线，语气沉稳得让人安心。
“啊，真倒霉，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林薇以为这次写生能大干一场，彻底沉浸大自然里画画，“不过我听说有个小组在暴雨中心，那边山体滑坡，好像有人失联了，你别给别人说哈。”
“那现在联系上了吗？”苏清和也很担心其他同学。
“不知道，刚刚赵宇宁给我说的，他不是骑摩托车腿摔断就没来这次写生吗？胡老师让他去教务中心干点活，然后他就知道了这件事。”林薇也很担忧的说道，“这次回去估计免不了开大会，不过我们组里的人全全的，应该没事，那俩大一的真不懂事，乱窜。”
“我们大一的时不是也这样吗？”苏清和想起来当年他们大一大二写生的时候也是到处拍照狼窜。
“那不一样吧，我们当年怂的狠耶，五十张速写那是说罚就罚，我们说画就画。”林薇听了就不乐意了，她们两个是从高中就开始怂好吧，所有的服从性测试全过了，才反应过来世界的容错率很高。
“张老师一定也知道了有人失联的事，他也一定会担心吧。”苏清和突然想起张砚之那种担心的眼神。
“哎哎哎，赵宇宁回消息了，那个组找到了那两个人，两个人在凉亭里避雨呢结果山体滑坡了，好在那个凉亭地基打得深，”林薇看了赵宇宁发的消息，松了一口气，“要是真出事了我们也就完蛋了，我们学校也完蛋了。”
林薇好像又开始想到什么似的，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话。
“唉，你知道吗清和，就是沈曼老师和张砚之虽然长得不一样性别不一样，但是他们两个性格简直一模一样，一腔热血。当年山川地震的时候青年组要出两个老师去帮忙，沈曼老师直接就报名了，张砚之也跟着去了。”
“只是可惜啊，这么好的一对，沈曼老师病逝之后张老师执念特别深，一度想要殉情，听说手上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我们也只能从他桌上的照片看看沈曼老师了，在办公室听了这么多八卦故事，我觉得清和你只是长得像她，但是完全不一样，你是乖乖女清和。”林薇自顾自的碎碎念，完全没有注意到苏清和的表情苦涩。
原来是这样吗？
她想起下午在雨里，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的样子，想起他摸她头发时的温柔，想起他说“等我回来”时坚定的眼神。
想是她今天下雨她没有化妆吧，不化妆的苏清和还是长得像沈曼。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雾照进山林。
苏清和画了个很不像她的妆，林薇说这个妆容适合去蕾丝吧里当白月光。
“我晕，哪有这么夸张啦。”苏清和化妆只是想掩盖住和沈曼相似的眉眼。
苏清和跟着大部队撤离时，看到张砚之正在给基地的工作人员道谢，晨光落在他的侧脸，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察觉不出任何意味，但是眼神中可以看到一丝丝错愕。
苏清和握紧了背包里的那块青金石原石，脚步轻快地跟上去。
有些感情，就像雾蒙蒙的磨砂玻璃，就算看不清，透过山林，也是漂亮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