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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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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老于!”
房东皮鞋踩得震天响,生怕台阶上灰不够多似的。
她高举着手机,又惊又喜地喊着:“红的!一片红!涨疯了!翻了整整五倍呢!我发大财了哈哈哈哈哈……”
于宵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程今游拉着他后退了一步。
“你不知道,你爸带着我们炒股,赚了好多钱呢!个、十、百、千、万……”
她盯着手机账户里的余额,激动得直挺挺地要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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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个大长假,巷子里的人也多起来。
程今游秉持着谈起八卦绝不嘴软的特性,随口一提:“你不觉得你爸和那红发老太有一腿吗?”
于宵愣住。
“好了不逗你了,我瞎说的。”
巷子口坐着卖糖粥的大婶。
“两碗糖粥。”程今游把钱递过去。
大婶立刻站起来,捣鼓着她面前的两个不锈钢保温罐子。
糯米和白米混在一起,再添上一勺豆沙糊,最后撒上几簇桂花,递给两人。
“我小时候心情不好,我爸妈就会给我吃这个。”程今游搅了搅,舀出一小勺送进嘴里。
附近没有座位,她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
于宵也跟着她坐下来。
“你父母……”
虽然程今游未曾提及过,但于宵也能通过她的态度猜出大半。
他不敢主动去提,连关于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尽量让她回避。
如今程今游开了话头,他竟顺水推舟地问了出口。
“他们做了一辈子机密研究,说来也好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的职业到底是什么。我大学毕业那年,他们去冰岛旅游,结果遇上空难,再也没能回来。”
“别说了。”
程今游没听他的话:“我总觉得,这一生我一定要去一次冰岛,才算是真正和他们告别。”
于宵看着她:“这些话,你也跟他说过吗?”
程今游也回看他,笑骂:“你吃的什么飞醋?”
没有故作洒脱。
那些并不美好的过往,并没有成为她心底的一块顽石。
于宵说:“快吃吧。”
“端着一整碗的人说这话可没有说服力哦。”
于宵低下头,说:“我没有不开心。”
程今游算是明白了,于宵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到她说的话的第二种理解方式。
要不是知道于宵并非故意,她铁定要骂他一顿不可。
“那你要是开心的话,吃点甜的会更开心呀。”程今游把自己的空碗放在一边,顺过了他的那份。
没声好气地撬开他的嘴:“我看你就是故意等着我喂。”
于宵笑笑。
他不喜欢吃豆沙,但到底不忍心拂了程今游的好意。
刚一入口,他就觉得一阵反胃。他微微皱眉,尽量不去品尝,只是让粥水顺着食管滑下去。
一对老夫老妻互相搀扶着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程今游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你是不是从小没去过游乐园啊?”
于宵说:“可能吧。”
“你想去吗?”
于宵在愣神,被猛地一问,也答不上来,看起来呆呆的。
程今游重复道:“问你呢,想不想去游乐园。”
“算了吧。”于宵垂眸,“我不小了。”
“喂,谁告诉你只有小朋友能去游乐园的?不行!你不想去我还想去呢,正好晚上票便宜,你陪我去。”程今游“死皮赖脸”地把于宵拉起来。
有了她这句话,于宵才算安心些。他带程今游来吃饭,给人添了麻烦不说,到最后还要她来善后。他实在觉得自己无用极了,可程今游还在有意无意地哄着他、迁就他。
如果他能为程今游做一些事就好了。
扬东最大的游乐园在郊区,再加上正好进来推行共享单车,两人就各自扫了一辆。
迎着风,于宵的乌黑的头发争先恐后地飘起。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病态的瘦弱,线条也不再那么凌厉,蜕显出少年人的筋骨。
程今游似乎能从中窥见一点他过去意气风发时的影子。
不,不。她又想,她不该透过现在的他,去看过去的他。
她最应该看的,就是现在的他。
于宵走向的从来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纵使荆棘遍地。纵使狼狈至极。
等红绿灯的时候,程今游掏出手机,拍下了他的背影。
没有运用上大学时老师一再强调的构图与技法,只是随手一拍。
当时摄影老师讲,除此以外,好的作品还有另一种表现方式。
“纯粹的真情流露。”
她好像明白了。
假期的游乐园总是人满为患。
程今游帮于宵系好腕带,刚准备给自己也系上,却被他握住。
她的手很白皙,却不稚嫩,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无名指上还戴着他送给她的那枚戒指,现在已经有些许褪色,弥散出铁锈味。
于宵托着她的手,给她系了个板正的蝴蝶结。
可到最后一步时,手上失了准头,尾带一长一短。
他抬起头来,不安地,想把蝴蝶结解开再系一遍。可当他猝不及防撞上程今游柔软的目光时,胸口忽然震颤起来。月光也变得温和,他不知不觉地与她对视了一会,直到她的脉搏掺杂进他的心跳。
“怎么了?”程今游问他。
于宵欲盖弥彰地挠了挠耳朵:“没什么。”
“我们去坐过山车吗?”
于宵吞了口唾沫,点点头。
他并没有追求刺激的激情,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一辈子墨守成规地活着。
可当程今游第一次靠近他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精美的陷阱,拿着裹着糖衣的毒药,让他跌入万丈深渊了,不是吗?
程今游注意到他的脸色:“你很害怕吗?”
于宵摇摇头。
这个在弯弯绕绕的轨道上运行的机器应该……是安全的吧。
但当于宵听到一阵阵的尖叫声时,还是忍不住出了冷汗。
等要轮到他们的时候,他后背已经湿透了。
程今游看不下去:“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在下面等我,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用勉强。”
于宵盯着她,说:“没怕。”
程今游“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金鱼嘴硬得很,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害怕,还在这说没怕呢。
不过转念一想,谁还没个死要面子的时候呢。
“那行。你也排了这么久队了,再劝你走显得我欺负你似的。”
随着过山车一点一点爬上轨道的最高处,于宵面色惨白,闭上眼睛。程今游一向胆大,对她来说,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很过瘾。
她分了点注意力给于宵,说:“别忍着,等会害怕你就喊出来。”
于宵咬紧牙关,四肢紧绷着,失重感来临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
下来的时候,他站都站得摇摇晃晃的。
程今游还活蹦乱跳着:“啧啧啧,不是说不怕吗,怎么嘴唇都白了?”
于宵魂还在天上飞着,毫无反应。
“喂,”程今游拉着他下台阶,“没事吧?别给我们小金鱼吓傻了。”
于宵只觉得几个小时前吃的豆沙在他胃里翻滚。
“我……”于宵捂住嘴,干呕了一声。他极力忍耐着,往卫生间的方向快速走了两步,又跑起来。
程今游追到门口,不得不停下脚步。
于宵有意不想让她担心,跑进了男厕所的隔间里,程今游再急也只能在外面等。
她突然觉得很挫败。
于宵,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心扉为我敞开一点呢?
于宵出来的时候,已经和平常别无二致了。他把自己狼狈的一面藏起来,生怕程今游看到了,嫌他扫兴,嫌他矫情,嫌他恶心。
程今游用水把手打湿,给他顺了顺头发。
“还难受吗?”
于宵深吸一口气,但没有从程今游的眼睛里察觉到一丝他以为的情绪。
只有担心。
于宵,你又让程今游担心了。
他提笔落墨,又为自己添了一道罪名。
就算程今游再在这红尘中修炼一百年,也绝对想不到于宵丰富的内心活动。
她只当他是还难受着,没办法讲话。
“我陪你回家去。”程今游心疼地嗔怪着,“你看看你这人,叫你别逞强你也不听。”
这话落到于宵耳朵里,全是一根根尖刺,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他抿唇:“我没事。”
言下之意是:你可以不用管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玩。
程今游一脸不信:“真没事了?”
“嗯。”
介于于宵还处于很要面子的年纪,程今游决定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她不敢再拉他玩刺激的项目,索性带他去坐旋转木马去了。
“我等会要坐这个,很帅吧?我觉得是这里面最帅的。”
于宵顺着程今游的手指看过去。
他倒是觉得这些马长得都没什么两样。
“你等我就坐我旁边,那个第二帅的。”程今游拍拍于宵。
他被逗笑了。
旋转木马亮黄色的灯光把他削成了金色丝带。叮咚叮咚的歌声像是要把他带往记忆里模糊的童年。
老旧的电视机,贴满奖状的墙,午后的报刊亭,学校的紫藤花长廊,公园里莫名奇妙的雕像……他随着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间裹挟他在岁月的湍流中疾驰。
然后他遇到了程今游。
他抱着冷冰冰的带着棱子的金属柱子,朝程今游的方向看去,去找那个唯一能让他安心下来的人。
她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