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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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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末,于董如约把于安送出了国,现在哥俩保持着一周一次的通话频率。大多时间都是于安在说学校里的趣事,于宵就负责听着。
程今游四处奔波拉投资和赞助,总算是在今年年初有了定数,拍摄了第一部商业片。
于宵本来想出去找份工作,但被程今游勒令留在家里休息。她怕于宵多想,索性就当是给自己招了个厨子,按月给他发工资。大环境不好,于宵不想给程今游多添负担,但即使他回回拒绝,程今游也坚持把钱打到账户余额上。
冬去春来,于宵的愿望仿佛真的就在这平淡如水的日子中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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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子里,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联播。
“近期股市出现了一定调整,请各位股民理性看待。证金公司将加大对市场的流动性支持……”
房东迷迷糊糊地从醒过来,脚一勾,搭到于董腿上。
“这电视里的人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咋一个字听不懂?”
她推了推旁边死沉的人。
“老于,你懂得多,你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于董把房东搂进怀里:“妹妹啊,这是叫咱们下水呢。”
她听这个可来了劲儿,撑坐起来:“那咱们下是不下啊?”
于董抹了把她的鼻子:“妹妹不是刚拿了拆迁款么,我一定带你赚笔大的。”
房东咯咯一笑:“现在跌得厉害,老于可别把我棺材本都赔没了才好哦。”
“怎么会呢?我可是等着拿钱养妹妹的。”
房东用力踹了他一脚,翻了个白眼:“谁要你一个穷光蛋养?”
于董哀嚎一声:“哎哟,妹妹下手没轻没重的。我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
房东一边在心里骂他老流氓,一边把白眼翻得更高:“哼,那还有力气折腾我?”
持续了大半年的热股市,最不缺的就是跟风投资进来的小市民。
毕竟动动手指就能发财的事谁不想呢?
可最近行情不好,唱衰声一片。还有不少公司停牌,几个胆小的怕再跌下去血本无归,只好趁能出手的时候抛个精光,及时止损。
但于董显然不属于胆小的那一批。
有了“国家队”入场,他更笃定了这只股票还能重新涨回去,不仅没抛,还让人买了进来。
“诶,对了,我咋记得你还有个儿子呢?不是出国的那个。”
房东老公死得早,三十多岁就当了寡妇,就给她留一套房。她一直舍不得卖,结果拆迁拆到她头上。现在房子也没了,守寡也该守够了,得给自己谋个老男人了。
她分明认得于宵,此时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试探试探他的口风。
“他啊,”于董叹息一声,“想起来,我最亏欠的,就是这个大儿子。只怕他现在是不肯认我了。”
房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再怎么说,八卦总是爱听的,对于董之前干的狗屁事也算是略有耳闻。
“他说不认你这个爹,你就不要这个儿子啦?要嫁给你这种人我都臊得慌。”
要说真这么老死不相往来吧,她也舍不得。你说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让生活有点激情的,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了呢?她这么激他,要的也就是于董一句话。
于董心里一凉。他和房东两个人,原先在老房子里就恨不得天天见面,买了新房子后更是日日腻在一起,再怎么样也该动情了。
他赶紧找补:“我对不起他,我一会买点东西给他寄过去。”
“哦,”房东故意拉长音调,“你腿昨天做断啦?”
“妹妹,话不能这么说,”于董翻了个身,“人家也不想见我,我还是少碍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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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淅沥沥,混着程今游写字的声音,让于宵很快就陷入睡梦。
门铃声响,程今游略显意外地出去开门。
只有一个快递盒放在那里。
程今游检查了一下,确定是寄给于宵的东西后,想把包裹抱进去。
结果那包裹纹丝不动。
她扯扯嘴角,以表投降。
“醒了?”程今游朝门外努努嘴,“外面有你的东西,太沉了,我拿不进来。”
于宵说:“我没买。”
“上面是你名字,应该是别人给你寄的。”
于宵也不拖泥带水,拿起小刀把胶带划开。
里面的东西塞得太满,有一张纸迫不及待地蹦出来。
不同于于宵的寡言,上面的字相当吵。
程今游程今游程今游程今游……
那纸像催命符似的,叫于宵乱了呼吸。他慌慌张张地去够那张纸,却被程今游先一步捡起。
观摩了一会,她才用指尖掸了掸上面的灰:“小金鱼,这么喜欢我啊?”
宣誓主权似的,她笑着朝于宵一挑眉:“这张归我了,到时候我找个人裱起来。”
于宵低下头不说话,跟小狗刨垃圾桶一样,在包裹里吭哧吭哧地翻。终于,他找到了那样东西,献宝似的给程今游。
“这张好看一点。”
很明显,字迹的主人在那张纸心烦意乱,却在这张纸小心翼翼。
她并不擅长煽情,却能想象于宵在那个阴暗逼仄的出租屋里,凑着幽暗的台灯光,为了记住她的名字,一笔一划。
他写了那么多遍啊。
程今游接过来,克制着哽咽,尽量平静地说:“那我就都收下了。”
沉甸甸的包裹里还有很多于宵留在出租屋里的东西,一些破破烂烂的书,一沓满是字迹的本子,还有一本《爱格》杂志。
最下面是两套新衣服,包装袋上贴着一张黄色便签。
爸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款式的衣服,就选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这家店。
时尚日复一日地翻新,五年前流行的低腰紧身牛仔裤和大Logo腰带,放到现在早就过时了,穿上身有一股精致的老土味。
于宵把便签纸揭掉,边角展平,夹到本子里。
这些衣服没有下过水,平平整整地挂在他的衣柜里,始终崭新。
他们都留在过去,留在五年前尚能握手言和的父子关系里。
可是,爸爸,你来晚了。
爱也是过期不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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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于董开始锲而不舍地往程今游家里寄东西,每周一次。
他已经不满足于衣服裤子了,开始寄那些贵得要命还没什么用的东西,最后一次甚至寄了黄金的首饰。
于宵态度坚决,希望于董知难而退,但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并不希望于董省吃俭用,拿这么多钱来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电话拨过去,结果却一直都显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窗外的月光洒在冷白瓷砖上,于宵又一次挂断无人接听的电话。
六月的夜晚安安静静的。
还好吗?
回应他的是大红色的感叹号。
他拦了辆车就往出租屋赶。
“近日A股市场出现大幅调整,沪指收盘暴跌35%,千股跌停。”
司机看出于宵情绪不对,把电台声音调小了问他。
“小伙子啊,那一带都拆掉了哇,你去那里干什么?”
于宵一愣。
那里已经被拆掉了吗?
那他……那于董住在哪里呢?
于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于董现在人在哪里。
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他感到一阵呼吸困难,放弃了拨打于董的电话,转而打给了程今游。
“程今游,帮我找找我爸……”
电话那头很嘈杂,但很快安静下来,显然是换了地方。
程今游被他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现如今市场萧条,新兴电影企业很难生存,她开会也比之前频繁了许多。
很多东西都是初学,她想走的这条路,很艰难。
但这是她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她一定要做。
沉默了一会,没有问为什么,程今游直接答应下来。
“好,我现在就让我朋友帮你查。你等我消息。”
“麻烦靠边停一下。”
于宵留了五十块钱,请司机先不要走。
他一路冲到出租屋楼下。
墙已经塌了大半,铁门歪斜在一边,随处可见碎掉的砖瓦和裂开的木板。隔壁还有几户人家赶着趟地搬别人家的房梁,准备拿出去卖钱。
“请问、请问你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搬去哪里了吗?”
其中一个人随口答着:“你说安置房啊……这一带的安置房都在丽泽家园,其他的我不知道了。咋了,你是来讨债的啊?”
“不是,是租客。”
那人也没了耐心,挥挥手让于宵别堵着路:“租客我上哪知道去啊?”
于宵被他一推,没站稳,摔到了地上。玻璃碎片在他胳膊上留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手机也从口袋里掉出来,“哐啷”一声。
在丽泽家园507。
他感觉不到疼似的爬起来,捡起手机就往回跑,可路边人都没有,哪还有那司机的影子?
月亮躲在树叶间,光影摇曳。他一咬牙,翻身蹬上了自行车。公共自行车有些老旧了,踏板一转,链条就吱呀吱呀地响。
晚风掀起了衣角,月色浮在他身上,朦朦胧胧,像给人镀了一层银。
于宵死命地拍着门,可门缝堵得严严实实,被人从里面反锁起来,飘出刺鼻的气味。他使劲转了转把手,但新房不比旧房,连锁也上了档次,已经不是他一根铁丝就能撬开的了。
“门卫……”于宵自言自语着冲进值班室。
“借下507的钥匙!507!”
门卫莫名其妙,老花镜一推,不急不慢地把钥匙取下来。他刚准备去拿表格,谁曾想一转眼的功夫,于宵已经拿着钥匙跑没影了。
手汗沁湿了钥匙,滑溜溜的,于宵手哆嗦着,对了好几次都没对准锁孔。
终于,咔哒——
房间如释重负地呕吐出浓烈的煤气味,阳台窗紧闭着,晾衣绳上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
于董和房东一起躺在六月的夜晚里,安安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