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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风起金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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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未明,一层灰白的薄雾笼罩着京城,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林微月一夜未眠,独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玄铁令,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远在千里之外的微薄暖意。听雪堂内外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小姐!”吴大夫几乎是跌撞着闯入,手中紧攥着一封插着三根染血翎毛的羊皮密函,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与激动,“淮安!淮安八百里加急!”
林微月霍然起身,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染血翎毛……是最紧急、最凶险的战报!她指尖颤抖地接过,撕开火漆,抽出信笺。
字迹潦草,带着战场硝烟的仓促与血腥气,是萧煜副将陈五的亲笔:
“昨夜子时,敌纠集亡命,趁夜突袭行辕,攻势凶猛,意在灭口!幸大人服药后毒势稍遏,勉力坐镇,亲卫死战,击溃来敌,然伤亡惨重。玉髓灵芝已依方煎服,金针渡穴,毒性暂缓,然大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仍未脱险!急需太医圣手!东南局势糜烂,漕帮余孽与不明势力勾结反扑,恐再生大变!乞朝廷速派援军,速遣良医!”
信纸飘落在地。林微月踉跄一步,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毒性暂缓,昏迷不醒,仍未脱险!短短几字,像重锤砸在她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窒息般的恐惧。他还在生死线上挣扎!而东南的乱局,竟因他们的追查,演变至如斯地步!
但下一刻,一股更强的决绝从心底涌起。他没死!他还活着!玉髓灵芝起了作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而东南乱局,正说明对手狗急跳墙,他们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备车!”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要立刻入宫!”
晨钟敲响,宫门初开。林微月身着素服,未施粉黛,手持那封染血的急报,直闯宫门求见。这一次,她没有丝毫掩饰,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与不容置疑的急迫,以萧煜未过门妻子的身份,泣血陈情。
消息迅速传入深宫。皇帝刚结束早朝,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闻讯立刻宣召。
林微月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将染血军报高举过顶,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陛下!萧大人淮安垂危,东南局势崩坏,皆因追查宫闱秘案、触及逆党根基所致!逆党猖獗至此,竟敢袭击钦差行辕,视王法如无物!若不能铲除元凶,恐东南倾覆,国无宁日!臣女泣血上奏,求陛下速发援兵,速遣太医,救萧大人,平东南,肃清君侧!”
她不再隐藏,直接将淮安遇袭与京城阴谋挂钩,将压力彻底抛给皇帝。
皇帝看完军报,面色铁青,眼中风暴凝聚。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宇:“好!好一个逆党!竟敢如此猖狂!视朕的刀锋为无物吗?!” 萧煜的重伤和东南的乱局,彻底触动了帝王的逆鳞。
“来人!”皇帝厉声道,“传旨:着兵部即刻调派京营精锐三千,由忠武将军率领,星夜驰援淮安,剿抚并用,遇抗格杀勿论!着太医院院判携所有解毒圣药,率最好的外科圣手,随军前往,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萧爱卿!”
“另,”他目光锐利如刀,扫向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拟密旨:着暗影卫指挥同知,按既定部署,即刻收网!京城内外,所有与安郡王、锦绣阁线索相关之人,给朕一体擒拿,严加审讯!朕要看看,这‘月君’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手伸得如此之长!”
雷霆之怒,终于彻底爆发。皇帝的旨意,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阴谋核心。
旨意一出,整个京城仿佛一架精密的杀戮机器,骤然启动。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京营士兵开出大营,马蹄声踏碎清晨的宁静,滚滚向南。太医院灯火通明,院判匆忙收拾药箱,带上御赐丹药,在骑兵护卫下疾驰出京。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看似平静的街巷宅院中,无声的抓捕行动同步展开。暗影卫与金吾卫联手,以雷霆之势,扑向早已监控多时的目标:安郡王府剩余党羽、锦绣阁的暗桩、与南疆有隐秘往来的商号、乃至几位看似毫无关联的低阶京官……一时间,诏狱人满为患。
行动迅捷而隐秘,力求不打草惊蛇,直捣核心。然而,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月君”,却依旧藏匿于迷雾之后,抓捕的多是外围爪牙。
信亲王府邸。萧景锐一夜未眠,书房内灯火通明。昨夜别院附近发现不明人物窥探的迹象,以及今晨皇帝骤然发动的全面清洗,都让他心生警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成了风暴眼中的靶子。
果然,午后,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宣他即刻入宫觐见。旨意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养心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皇帝屏退左右,只留信亲王一人。
“景锐,”皇帝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昨日,朕接到密报,有人在你的别院附近,发现了可疑踪迹,似与南疆秘术有关。你……可知情?”
信亲王心中巨震,面上却保持镇定,躬身道:“皇兄明鉴,臣弟昨日一直在府中处理公务,并未前往别院,对此事毫不知情。竟有宵小敢在臣弟别院作祟,请皇兄准臣弟彻查!”
皇帝静静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朕自然信你。只是,非常时期,流言可畏。你近日便留在宫中,陪朕下下棋,也免得外界纷扰。”
名为陪伴,实为软禁。信亲王心中一沉,知道皇帝虽未全信,但疑心已起。他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领旨:“臣遵旨。”
林微月被暂时安置在宫中一处僻静偏殿,美其名曰“压惊”,实则仍在皇帝控制之下。她心中焦急如焚,既担心萧煜安危,又忧虑皇帝对信亲王的态度,更不知收网行动结果如何。
傍晚,一名小宫女悄无声息地送来晚膳,递膳盒时,指尖极快地在盒底叩击了两下。林微月心中一动。
待宫女退下,她检查膳盒,在夹层中发现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信王暂软禁,网已撒,鱼未惊,待饵动。”
字体娟秀,并非暗影卫风格。林微月瞳孔微缩——是皇后宫中的人!皇后竟也在暗中关注此事,甚至传递消息?她是在帮信亲王,还是另有所图?这深宫之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皇帝软禁信亲王,是保护,是试探,还是……另一步棋?而“鱼未惊”,则说明“月君”极其沉得住气,并未因大规模抓捕而慌乱行动,甚至可能早已断尾求生。
对方比想象的更难对付。
是夜,皇帝竟微服来到偏殿。他挥手斥退宫人,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面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的林微月。
“你,做得很好。”皇帝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东南暂稳,萧煜,朕会救他。”
林微月跪地:“陛下天恩,臣女代萧大人叩谢。只是,元凶未除,臣女心中难安。”
皇帝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觉得,谁是元凶?”
林微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臣女不敢妄测。但静安郡王手书提及‘月君’谋害皇嗣,构陷忠良,其志不在小。安郡王供词亦言,其目标乃颠覆朝纲。此番东南之乱,淮安之袭,非一般党争,乃动摇国本之祸。其人所图,或在那九重至尊之位!”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你说,若朕此刻将你放出宫去,‘月君’会如何?”
林微月心领神会:“若陛下‘疑’信亲王,又‘放’臣女归家,‘月君’或许会认为陛下并未完全掌握核心,急于灭口或转移证据,反而会……更容易露出马脚。”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聪明。明日,朕会下旨,申饬信亲王治家不严,禁足府中。而你朕准你回府‘静养’。”
这是一步更险的棋,将林微月再次推至风口浪尖,作为最诱人的饵。
“臣女,遵旨。”林微月没有丝毫犹豫。为了揪出真凶,为了萧煜,她甘愿赴险。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萧煜醒来前,替朕守好京城。”
门轻轻合上。林微月独自站在殿中,回味着皇帝最后那句话,心中波澜起伏。这既是无上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更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豪赌。
夜色更深,宫灯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寂,却也挺拔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