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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破冰 ...

  •   初春的晨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在御书房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

      陆羡初垂首立于御案之前,一身玄色绣金凤纹朝服,衬得她身姿挺拔,面容清冷。皇帝陆天祈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御座之后,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去茶沫,发出细微而清晰的脆响。

      “初儿来了。”皇帝抬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却像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纱,“听闻南儿近日身子爽利了不少,你照料得辛苦。”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本分。”陆羡初声音平稳,“妹妹精神好转,全赖父皇洪福庇佑。”

      “你们兄弟姐妹和乐安康,朕心甚慰。”皇帝轻啜一口茶,似是无意般将话题引开,“春狩之事,虽已过去些时日,但刺客至今逍遥法外,朕这心里,总像是悬着一块石头。”

      他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深沉了几分,落在陆羡初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做事朕向来是放心的。后续处置也得当,没让流言蜚语乱了朝纲。只是……依你之见,这幕后之人,费尽心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所图究竟为何?”

      陆羡初的心微微一提,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父皇的询问,看似征询意见,实则是试探。

      “回父皇,”她略一沉吟,谨慎措辞,“北雍狼子野心,自是首要嫌疑。其使团前番求亲不成,怀恨在心,铤而走险亦在情理之中。儿臣已加派人手,严查与北地关联的一切人等,定要将其潜伏的暗桩连根拔起。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她话语微顿,“儿臣以为,眼下证据未明,不宜妄下论断,以免打草惊蛇,或中了他人嫁祸之计。”

      皇帝静静听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半晌,才缓缓道:“你说得有理。凡事皆要讲究证据确凿。此事,你多费心。朕老了,这江山将来终究要托付给你们兄妹。”

      这话语里的意味太过复杂,陆羡初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恭顺应道:“正值春秋鼎盛,满朝文武、天下万民皆仰赖父皇统领。儿臣才疏学浅,只愿日夜侍奉父皇左右。”

      陆天祈抚了抚胡须,“朕知道你孝顺,朝中事务繁忙,你自己也要顾念身体。”

      “儿臣谢父皇关怀。”

      又一番无关痛痒的闲谈后,陆羡初才告退出来。走出那压抑的宫殿,踏入微凉的晨风里,她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每次与父皇的单独谈话,都像在无形的刀尖上行走,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

      马车驶离皇宫,向着长乐街的公主府而去。窗外的街市渐渐喧闹起来,陆羡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梳理着方才的对话,以及凌澜近日报上来的那些指向赵王的蛛丝马迹。父皇的态度暧昧,她必须更快,更稳。

      回到公主府,她先走向陆羡南居住的院落,近日城里不太平,她早早将妹妹接到了府里。

      踏入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

      春日暖阳融融地洒满庭院,几株桃树绽开浅浅的粉白。而就在那株开得最盛的桃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画案,手握画笔,专注地描摹着枝头怒放的花朵。

      陆羡南穿着鹅黄色的春衫,脸颊在阳光下透出久违的红润,神情安静而投入,甚至没有察觉到姐姐的到来。

      陆羡初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廊下,没有出声打扰。她看着微风拂过,吹落几片花瓣,飘落在羡南的肩头和画纸上,而妹妹只是轻轻拂去,继续作画。

      这一幕,像一股温润的泉水,悄然浸润了她方才在宫中紧绷的心弦。与父皇那番充满机锋和试探的对话带来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被眼前这片宁静祥和的春光融化。

      过了许久,陆羡南似乎画累了,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一抬头,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姐姐。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真切而微带羞怯的笑容,站起身,像只小鸟般轻快地唤道:“阿姐!”

      这一声“阿姐”,清脆悦耳,陆羡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走上前,摸了摸妹妹的头发,目光落在画纸上——粉白的桃花充满了勃勃生机。

      “画得很好。”陆羡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轻柔。

      “苏大夫说多看看好看的花,心情也会变好。”陆羡南仰着小脸,眼中带着对苏星言的依赖和信任,“阿姐,我以后可以常来院子里画画吗?”

      “当然可以。”陆羡初颔首,心中对那个名字泛起复杂的波澜。是苏星言,将她的妹妹从无尽的梦魇中,一步步拉回到了这阳光之下。

      她在妹妹身边坐下,聊些姐妹间的贴心话,享受着难得的温情时光。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才起身,对侍女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小公主,又跟妹妹约好了共进晚膳。然后便向着苏星言所住的院子走去。

      此时,在房间里待得气闷的苏星言,信步走到院中一排翠竹旁。春光正好,她却无心欣赏,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孤独感和对未来的迷茫,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蹲下身,无意识地拾起脚边的几颗石子,又捡起几片落叶。将一颗较大的、光滑的白色石子放在中央,代表此刻的自己,被困于这方庭院。然后用几片边缘蜷缩、略显枯黄的落叶围在白色石子周围,象征当前的困境与压抑。接着,她拿起一根纤细却坚韧的竹枝,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和“困境”之间,搭起一座小小的“桥”,又摘下一片鲜嫩的、刚发芽的竹叶,放在“桥”的另一端,代表某种模糊的希望或出路。

      她做得极其专注,眉头微蹙,完全沉浸在这个微缩的内心世界里。摆放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倾诉和自我疗愈。每一件小小的物事,都承载着她无法言说的情绪。

      就在这时,陆羡初走进了院子。立即被院子角落那诡异而专注的一幕吸引了目光。她停下脚步,远远望着。

      苏星言正神情严肃地摆弄着石子落叶,那姿态不像嬉戏,倒像……某种古老的祭祀或推演。尤其是她脸上那种混合着脆弱与坚韧的神情,以及动作中透露出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仪式感,让陆羡初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陆羡初缓步走近,脚步声惊动了苏星言。

      苏星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用脚拂乱地上的图案。

      “且慢。”陆羡初出声阻止,她走到近前,目光落在那简陋却意蕴丰富的“沙盘”上,“这是何意?”

      苏星言犹豫了一下,知道无法搪塞,便选择性地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回殿下,这是一种……整理心绪的方法。来自我的故乡。不同的东西,代表不同的心境和处境。”她指了指白色石子,“此物可代表一个核心的人,或一种状态。”又指了指枯叶,“这些,或可象征周围的阻碍与压力。”最后,她指向那座小桥和嫩芽,“这……或许意味着一种连接与新的可能。”

      她的解释浅尝辄止,但陆羡初何等匆忙,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看了苏星言一眼,出口的话却是惯常的波澜不惊,“有趣。这样看来,苏大夫是觉得本宫拘着你了?”

      “草民不敢。”苏星言同样淡定,她已经渐渐习惯了陆羡初的态度。尽管如此,却还是被她的下一句话惊了一下。

      “苏星言,”陆羡初唤了她的全名,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我之间,如今……当作何解?”

      这一问,瞬间剥开了所有客套与伪装,直指自春狩刺杀后,横亘在两人之间最核心的问题——信任的裂痕以及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拉扯。

      苏星言的心猛地一缩。她迎上陆羡初的目光,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她看到了审视,看到了探究,但也看到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着再次蹲下身去。先是将指了下最初那颗代表自己的白色石子,然后在旁边放下了另一颗颜色略深、质地更显冷硬的黑石。两颗石子并排,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接着,她拿起那根代表希望的嫩芽,将它轻轻横亘于两颗石子之间,仿佛一座极其纤细、却又真实存在的桥梁。

      最后,她将之前围困白石的几片枯叶,拨开少许,却并未完全移除,而是让它们松散地分布在两颗石子的外围。

      她做完这一切,站起身,重新望向陆羡初,依旧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答案,就在这里。

      陆羡初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这个全新的“沙盘”。

      两颗代表她们的石头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被置于同一局面下的共存者。那微小的间隔,是身份、立场、过往猜忌留下的现实隔阂。

      横亘其间的嫩芽也不再是模糊的希望,而是连接“你我”之间那缕极其脆弱、却已悄然萌生的新芽,代表着一种可能性。外围未散的枯叶代表着外部依然存在的困境与不确定性。

      陆羡初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

      苏星言没有辩解,没有承诺,却用最形象的方式,给出了一个无比坦诚的答案。既承认了现实的复杂性,也指向了未来的可能性。

      “看来,”陆羡初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丝,“将你留在这方寸之地,确是屈才了。”

      苏星言微微垂首,谨慎地回应:“殿下过誉了。能得一隅安身,星言已感激不尽。”

      “安身?”陆羡初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恐怕你所求,从来不止是‘安身’二字吧。”

      苏星言不置可否,她当然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但她不认为有必要对陆羡初宣之于口。

      陆羡初看她一言不发,莫名有点烦躁。当下便准备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本宫那日遇刺,你为何要出声?”

      这个问题,如同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看似缓和的气氛。

      苏星言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无法回避。

      她没有立刻回答。视线不由自主地垂落,仿佛能穿透地面,看到孤鸿离去时那双充满震惊与背叛的眼睛,那眼神像冰锥一样刺在她心上。同时,陆羡初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也闪电般掠过脑海,让她心如同被揪了一下。

      ——并非作为公主,而是作为那个在别院中会因妹妹好转而流露出片刻柔情的“阿姐”,那个刚刚才用“你我之间”将她视为一个平等对话者的、复杂而真实的人。

      一边是乱世中第一个给她温暖、予她庇护的挚友,是共同熬过最初艰难岁月的生死之交;另一边是刚刚才用“你我之间”跟她对话,让她敬佩又想远离,甚至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牵挂的公主。

      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没有时间让她权衡利弊,有的只是本能的情感撕裂和灵魂的尖叫。

      她抬起头,目光迎向了陆羡初深邃的探究。

      “殿下,”她开口,“那一刻我看到的,一边是曾与我患难与共朋友,正在踏入死地;另一边……是您,可能即将死在我的面前。”

      “我既无法眼睁睁看着朋友犯下弥天大罪,也眼睁睁看着一个我尊敬且在意的人,就这样我眼前消逝。”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无奈,“我选了当时我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尽管这选择让背叛了最好的朋友,也辜负了殿下的信任。但是……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陆羡初心神一震,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词,“你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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