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一十二月冬

2、 余额不足

　　晚自习的预备铃刚掠过走廊，办公室的木门就被“啪”地撞开。

　　刘蓉握着戒尺的手青筋绷起，目光像淬了冰，直直射向门口：“姜固，崔清！你们俩是把逃课当日常了？”

　　戒尺重重落在崔清摊开的左手心，脆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开，连窗外的蝉鸣都弱了几分。

　　全班同学埋着头，笔尖悬在作业本上，没人敢抬头看那道迅速泛红的印子。

　　崔清疼得倒抽冷气，左手已经肿得蜷不拢，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紫，他咬着牙讨饶：“老师，能不能换个手打？再打左手，就要爆了…”

　　“右手是用来写字的！”刘蓉的声音陡然拔高，戒尺再次落下，“还敢逃课？”

　　崔清疼得呲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撑着没掉下来。旁边的姜固倒显得镇静，脊背挺得笔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校服衣角——这样的场景，他早就习惯了。

　　“你们俩，当着全班的面检讨！”刘蓉把戒尺往桌上一放，震得粉笔盒都跳了跳。

　　“靠…”崔清下意识地低声骂了句，声音不大，却恰好飘进刘蓉耳朵里。

　　“你骂谁呢！”刘蓉抬脚就踹在崔清屁股上，力道不轻，让他踉跄着往前趔趄了两步。崔清抿紧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肩膀绷得更紧了。

　　“对不起同学们，我们不应该逃课，请大家不要向我们学习…”崔清的声音拖着长腔，满是不情愿，像是被人掐着嗓子念出来的。轮到姜固时，他只淡淡扫了全班一眼，吐出一个字：“对。”

　　“姜固！”刘蓉的火气又上来了，伸手拽着他的校服领，把人往办公室带，“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现在就把你家长叫来！”她把手机“啪”地拍在桌上，屏幕亮着拨号界面，示意姜固打电话。

　　刘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指捏着水杯的力度，指节都泛了白，她不停往嘴里灌水，气的眼睫都在微微颤抖。姜固垂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老师，我叫不了。”

　　“叫不了？”刘蓉以为他还在顶嘴，把水杯重重顿在桌上，“你逃课还有理了？觉得自己特殊——”

　　“你不是从高一就知道吗？我没爹妈。”眼底微微翻涌着隐忍的怒意，耳尖都红了。每次有人提起父母，他的脸色都会瞬间沉下来，像盖了层霜。

　　刘蓉的话卡在喉咙里，办公室静了几秒。她想起去年家长会，只有姜固的座位空着，后来才从校长那听说他的情况。

　　她放软了语气：“那你奶奶呢？上学期她还来给你送过衣服。”

　　“她生病了。”姜固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

　　刘蓉彻底没了脾气，她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刘蓉斟酌着开口：“姜固，你家里现在还有能联系上的人吗？”

　　“就我自己。”姜固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个表哥在国外，赶不回来。”

　　“老师不是要找你家人问责。”刘蓉赶紧解释，怕他误会，“我是想告诉你，要是遇到难处，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能来找我。”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节课，从逃课的危害讲到未来的打算，姜固却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他讨厌别人用这种同情的语气跟他说话。

　　刘蓉见他没反应，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男生：“书川，下节是自习，你跟着姜固熟悉下校园吧。”

　　李书川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书，听到名字后抬了抬头，黑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眼神，他轻轻应了声：“嗯。”

　　三中是寄宿校里的尖子校，校园里的桂花树遮天蔽日，红砖教学楼透着精致，学费高得让不少家长望而却步。姜固能来这，全靠表哥每年按时打学费，他攥着校服口袋里的饭卡，指尖传来一点凉意。

　　两人走出教学楼时，走廊里没什么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那是一号教学楼，新初一的。”姜固指着前方的建筑，声音很淡，“咱们学校初中高中连着，二号是初二的，往上以此类推。”

　　“嗯。”李书川应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四号教学楼，“四号是什么？”

　　“国际班。”姜固的脚步顿了顿，“没去过，上次刚走到门口就被刘蓉拽走了。”他没说的是，那天他只是想看看国际班的窗户是不是比普通班大，却被刘蓉当成了想逃课。

　　“前面那个六号楼，里面有医务室、心理室，还有三创教室。”姜固揉了揉鼻子，其实他也只去过前三个地方——三创课是必须上的，医务室是上次崔清打球崴了脚去的，至于心理室，老师强迫他去过一次。

　　李书川突然指向前面的一个矮楼，门上没挂牌子：“这个是哪？”

　　“音乐社团用的。”姜固瞥了眼那扇门，语气带着点嫌弃，“不推荐去，听说社团老师总旷课。你要是想加社团，不如去排球队。”他上下打量了李书川，个子很高，肩膀也宽，“你有190吧？排球队正缺你这样的。”

　　“嗯。”李书川应了声，没再多问。

　　两人绕着校园走了一圈，姜固把食堂、宿舍的位置指给他看：“前面是两个食堂，左边那个菜多，右边那个便宜。再往前是男寝，女寝在另一边，离得远。”说话间，下课铃响了，校园里瞬间热闹起来。

　　“姜固～”崔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贱兮兮的调子。他跑过来，大大咧咧地往姜固身上靠，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刘蓉这个恶魔，居然让你带新同学‘逃课’！我刚才在教室抄检讨，手都快断了。”

　　“废话真多。”姜固把他的胳膊扒下来，“下自习了，去吃饭，吃完回寝。”他摸了摸肚子，早上没吃早饭，现在早就饿了。

　　三人走到食堂，崔清拿着餐盘转身问李书川：“喂，你刚来，饭卡办了没？没办的话我请你——”

　　“办了。”李书川的声音很轻。

　　“行。”崔清没再多说，转身去打菜。姜固走到刷卡机前，把饭卡递过去，机器却“嘀嘀”响了两声，屏幕上跳出“余额不足”的字样。

　　“怎么可能？”姜固皱了皱眉，把卡抽出来又刷了一次，“再刷试试…”

　　“嘀——余额不足。”机器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周围几个打饭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姜固的脸瞬间热了，攥着饭卡的手指泛白。这个月表哥没给他打生活费，他不好意思问，想着省着点花，没想到还是不够了。

　　他沉默了几秒，对崔清说：“我去拿钱充卡，你俩先吃，吃完回去。”又看向李书川，“你跟他去找刘蓉问下寝室的事，她应该还在办公室。”

　　说完，他没等两人回应，转身快步走出食堂，脚步有些仓促。回到寝室时，屋里没人，他坐在自己的床沿上，盯着床板发呆，心里乱糟糟的：“丢人…没钱怎么办？去找个兼职？可学校管得严，能出去吗？”

　　等他攥着仅有的几十块钱充完饭卡回来时，晚饭时间已经过了，食堂里只剩下几个收拾餐具的阿姨。他没吃饭，径直回了寝室，推开门就看到李书川坐在空着的三床床沿上，崔清正在铺自己的被子。

　　“他怎么来了？”姜固皱着眉问崔清。

　　“刘蓉说让他跟咱俩一个寝。”崔清把枕头扔到床上，指了指三床，“那床是你的，李什么…哦，李书川。”他记人名字向来慢，当初记姜固的名字，还是因为两人总一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

　　李书川抬了抬头，应了声：“嗯。”

　　姜固没说话，走到自己的床前坐下。他不习惯身旁的床铺有人住，上次有个同学家里有事来借住一晚，他硬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寝室里很安静，只有崔清整理东西的窸窣声。

　　过了会儿，姜固开口，声音有些闷：“崔清，去关灯，顺便让宿管把空调打开，天太热了。”

　　“废话多。”崔清学着他的语气，却还是起身走向门口。

　　“你他妈别学我。”姜固拿起枕头砸了过去，却被崔清笑着躲开了。寝室的灯灭了，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三人的床铺上。

　　姜固睡不着，心里乱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