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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北京,再见 ...

  •   岑桉收到格勒诺布尔大学录取邮件的那个晚上,与往常并无不同。

      她坐在寝室的书桌前,面前是摆放着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幽幽地亮着,正在缓慢地加载网页邮箱的界面。

      当那封标题为「Admission-UniversitéGrenoble Alpes」的邮件终于完整呈现时。

      岑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握着鼠标,一点点滑动页面,认真地阅读完整份邮件。

      确认了个人信息、专业和入学时间。

      她原本还担心学校审批环节会出什么岔子,现在心里悬着的这颗石头,终于安然落地了。

      “咯吱——”寝室门被推开。

      余诗诗一眼就看见岑桉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桌前,身影被窗外的月色勾勒得有些寂寥。

      她顺手按下开关,寝室内瞬间明亮了起来,打破了那份寂寥。

      “桉桉,你怎么不开灯啊?”她边说边走过去。

      “诗诗,”岑桉侧头看她,弯了弯唇,“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除了家人之外,她只能和她分享这份喜悦了。

      “真的吗?”余诗诗瞬间喜上眉梢,甚至比当事人更为激动。

      这份雀跃只持续了片刻,她便收敛了笑容:“那你……什么时候走?”

      为她高兴是真的,不舍她离开也是真的。

      “后天。”岑桉答道。

      她收到邮件后,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就在网上订了最近的航班。

      “这么快。”

      “我有一件事,想托你帮忙。”

      “什么事?”

      岑桉走到衣柜前,用钥匙打开了最底层那个一直紧锁的柜门,柜子里面的景象,让余诗诗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层层叠叠,塞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盒。

      卡地亚、香奈儿、宝格丽、梵克雅宝……

      一眼望过去,全都是知名高奢品牌。

      “我的天……”余诗诗凑近柜门,难以置信地低声惊呼,手指着柜子,“这么多?全都是陆淮洲送的?”

      岑桉“嗯”了一声,目光淡然地扫过那些礼盒:“我想请你在我离开北京之后,帮我把所有这些,一样不落地还给他。”

      “为什么?”余诗诗心头一紧,一个隐约的猜测浮上心头,她试探着问,“你们……分手了?”

      岑桉点了点头,弯腰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纸箱,一件一件地将那些礼物,装入这个纸箱里。

      她表情始终平静如水,完全看不出是刚分手的样子。

      事发突然,余诗诗有些没缓过神。

      明明不久前,两人还好好的,她还看到了岑桉手上的那枚戒指。

      那时她甚至真心觉得,他们真的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可转眼间,一切已成过往。

      她凝视着岑桉淡漠的侧脸,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旁人不知道,但余诗诗知道,岑桉心里有难过的事情,向来不会显露分毫,只会憋在心里,暗自咀嚼,独自消化。

      她不会把负面情绪传递给身边的人。

      可越是见她这样,余诗诗心里就越是揪着疼。

      她是真的把她当好朋友的,是真的希望她幸福的。

      如今看来,她和陆淮洲终究逃不过现实的审判。

      余诗诗没追问分手原因,只弯腰一块帮岑桉装箱,嘴上忍不住为她鸣不平:“要我说,既然都掰了,这些东西干嘛还还给他,不如卖了,还能回回血。”

      她将最后一件物品用力塞进纸箱,直起身,拍了拍手,“陪他耗了两年,女孩子的青春,难道还不值这点吗?”

      岑桉确认了一下柜子里没有遗漏,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丝绒礼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粉钻戒指,光芒有些刺痛了她的眼睛。

      记忆被拽回维港的夜。

      烟花绚烂,夜色温柔。

      只是一切都太过盛大,也太过虚幻。

      她当时也太过年轻,不知道所有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连同她自己,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啪”地一声,盖子合上。

      岑桉拿起桌上的胶带,利落地扯开一段,伴随着“刺啦”一声响,将纸箱严密封好,像是连带着把过去那份记忆一起封存了进去。

      她抬起头看向余诗诗,浅浅一笑:“情出自愿,事过无悔。正因为不值,才一点便宜都不想占。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陆淮洲,我要是图你的钱,就好了。

      按照原计划,岑桉本该后天清晨出发。但天气预报突然预警台风即将登陆,航班可能大面积停运。她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改签了最近一班航班。

      你看,其实台风,阻止不了想要离开的人。

      得知她要提前离开,余诗诗原本想请假亲自送她去机场,被岑桉硬拦了下来。

      她不喜欢离别的场面,她怕余诗诗会掉眼泪,也怕自己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余诗诗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到学校门口:“真的不告诉明月一声吗?”

      “等我上飞机了再告诉她吧。”岑桉笑着说,“她知道了,肯定又免不了一场哭哭啼啼,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余诗诗鼻尖一酸:“可我现在就很想哭。”

      “不许哭,”岑桉故意板着脸,“哭了我可就生气了。”

      余诗诗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挤出了一抹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她手中:“桉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祝你一路顺风。”

      “我……”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余诗诗握住她的手,语气真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的。这只是我作为朋友的一点心意,国外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很多。”

      她撇了撇嘴,“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将来回国了,赚大钱了,再还我,行不行?”

      岑桉握着手里沉甸甸的信封,喉头一哽,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将她抱住:“好,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回来。”余诗诗用力回抱着她,甚至还半开玩笑的立下一个誓言,“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不结婚了,我等着你给我当伴娘。”

      岑桉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好,等着我。”

      两人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岑桉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余诗诗扒在缓缓降下的车窗前,用力咬着嘴唇忍住眼泪,朝她使劲挥手:“岑桉,一路顺风,一定要记得想我,别忘了我。”

      岑桉用力地点点头:“好,照顾好自己。”

      两人最后看了彼此一眼,司机发动引擎,车辆缓缓驶离地面。

      就在车子开动的后一秒,余诗诗一直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砸。

      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体面了,就那样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岑桉透过后视镜望去,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却依然固执地站在原地,肩膀因抽泣而微微颤抖,两只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她知道,她一定哭得很伤心。

      岑桉垂眸看向膝上那只厚厚的信封,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边缘已微微磨损的银联卡,和那枚平安扣。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啪”地一声,正正砸在信封中央,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张卡里是父母从得知怀上她那一刻起,就一分一厘为她积攒的钱。

      天下父母,总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恐惧。他们穷尽一生,仿佛就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生怕自己哪一天不在了,这世间风雨太大,而他们的孩子,至少能凭着这点底气,把往后日子过得踏实些,不必总是绷紧着脊梁。

      抵达首都机场T2航站楼,离办理登机还有一阵。

      岑桉在候机大厅里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从包里将那台厚重的笔记本拿了出来,连上机场时断时续的付费网络,闲来无事的打开了博客。

      页面缓慢加载,一条日志跳了出来。

      是沈媛。

      岑桉滑动的手指顿住,目光被她发的照片吸引。

      是两张抱着小猫的亲密合照。

      那只猫,是栗子。

      照片像素不高,但在虚化的背景里,隐约能看见一只男人的手,手腕上那串深色佛珠格外眼熟。

      那是陆淮洲的手。

      岑桉手指蜷缩了一下。

      这一刻,她忽然全都明白了。明白为什么面对沈媛的刻意刁难,陆淮洲会选择视而不见。

      原来他们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有些潜在的规则,她从来就不懂。

      岑桉面无表情的关掉那条日志,点进自己的博客,最新一篇还停留在为他庆生那天——

      「他生日,我许愿。」

      配图是那个她亲手烤的、奶油抹得歪歪扭扭的蛋糕。

      底下还有几十条新留言,在热切地追问:“后来呢?”“博主怎么不更新了?等着吃喜糖呢!”

      她一开始创建这个账号,是因为开始了一段不太健康的恋爱,不知道该和谁说,只好一字一句敲进这个没人知道的小天地。

      后来竟渐渐有了不少固定读者,连余诗诗和纪明月都成了这个博主的粉丝。

      每次听她俩讨论博文,听到她们俩的夸赞时,不可否置的是,她的内心深处是开心的。

      好像只有在虚拟的网络世界,这些素不相识的网友,才会觉得她和陆淮洲是般配的,是最合适的。

      岑桉依稀记得,去香港跨年那天,陆淮洲为她拍下天价钻戒,她当时编辑了一条日志发出去。

      评论区一片祝福,都以为他们好事将近。

      现在看来,当真是讽刺至极。

      全都是一场梦而已。

      岑桉收回思绪,指尖鼠标,在发帖框里慢慢敲下七个字:

      “不会再有后续了。”

      她按下发布,看着进度条走完,然后打开控制面板,找到“注销账号”的选项,点击确认。

      “桉姐?”

      岑桉闻声抬头,微微一怔。

      温衍风尘仆仆,像是刚下飞机,手里还搭着件薄外套。

      确认是她,温衍几步走了过来,笑着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目光又落在她手边的行李箱上,“这是要出远门?”

      “嗯,”她将电脑合上,“去法国。”

      他左顾右盼了一番:“洲哥呢?没来送你?”

      岑桉如实说:“我们分手了。”

      话音落下,机场广播恰好响起她航班的登机通知。

      岑桉将电脑装好,拉起行李箱:“我得走了。”

      “我送你过去。”温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反正就几步路,岑桉没有推辞。

      她没想到,唯一一个送她登机的,竟然会是温衍。

      送岑桉到登机口,温衍将箱子递还给她。

      “桉姐,”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意气风发地笑着,“祝你早登青云,不溺过往。”

      他眼神干净而赤诚,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没有惊讶,只有平静的祝愿。

      岑桉听得出,这句话是发自真心。

      在陆淮洲那圈人里,温衍算是唯一一个,真正把她当作朋友的人。

      他张开手臂:“都要走了,抱一下?”

      岑桉笑着与他轻轻拥抱,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他用粤语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怔了怔,抬头问:“你说什么?”

      温衍只是笑,往后退了半步:“没什么,快登机吧。”

      岑桉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再追问,拖着行李转身离开了这里。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随着一阵轻微的失重感,终于挣脱地心引力,抬首没入云层。

      岑桉透过舷窗向下望去,熟悉的北京城在视野里不断缩小,整座城市最终融成一个模糊的灰点。

      窗外翻涌的云海,如棉絮,如雪原,将过往彻底隔绝。

      后悔吗?

      没什么好后悔的,有人生来就睥睨众生的看台,有人停在二十三岁,已信命由己裁。

      是她向人间借了壶酒,醉半生梦。

      许有日雪满发,共白头。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他会在繁华深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一辈子。而她会归于人间,在烟火尘埃里,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失去,让她变得更勇敢。

      北京,再见。

      有人说,如果当你离开某座城市时忽然下雨了,那一定是有人舍不得你。

      岑桉离开后,北京城大雨连下三日。

      而法国硅谷晴空万里,太阳高悬,梧桐茂盛,像是在迎接一场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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