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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我有男朋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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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国内TAVI技术尚处空白。
岑桉提前完成了法国深造,作为首批掌握这项尖端技术的中国医师,放弃了在法国的高薪offer,决定回国。
导师梁燕得知消息后,特地给她打了通越洋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真的要回来了?”
“是,”岑桉笑着应声,“梁老师,我决定回国发展。”
“好……好!”电话那头连声说着,岑桉听到她长舒了一口气,颇有苦尽甘来的味道。
“想去哪家医院?别的忙帮不上,混了这么多年,给你写推荐信的能力还是有的。”
岑桉心头一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她是意外的,也是感动的。
硕士毕业后,她申请赴法读博,梁导师就为她写了封推荐信。
如今,她与导师梁燕已三年多未见,没想到她一直惦记着自己。
国内不仅有她的家人、朋友,还有她的恩师,依然守在原地,为她铺就回家的路。
岑桉和杨婧两人专程到办公室,找周礼克道别。
“真的要走?”他垂着眸,娴熟地在泡茶,笑着说,“北京的医疗条件,可没有这里的好。”
岑桉和杨婧两人对视一眼,前者笑着接话,不卑不亢:“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要回国。留在您这,是锦上添花,回北京,是雪中送炭。”
茶香袅袅中,周礼克沏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眼对面端坐着的姑娘。
一开始收她为徒,虽不是他的本意,但他这人相信缘分二字。
原以为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吃不了这种苦,没想到夜以继日地跟台、写论文、做实验她都是最早到,最晚离开的那个。
他在这行业见过很多有天赋的奇才,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姑娘是他带过所有学生里最努力、最刻苦、最上进的一个。
“既然如此,”周礼克将青瓷杯推到两个姑娘面前,“中国人讲究遇喜事要饮酒庆祝,可惜我办公室没有酒。”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我就以茶代酒,祝你们,此去一帆风顺,在北京闯出一片新天地。”
对面坐着的两人相视一笑,双手举杯,与他轻碰。
“味道怎么样?”
“不错!”杨婧娴熟地捧场,“教授您手艺真好。”
“诶,”周礼克纠正,“这沏茶手艺是我夫人手把手教的。”
杨婧从善如流:“那真是名师出高徒。”
周礼克像只被顺毛的狮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岑桉和杨婧两人忍俊不禁。
他们这位周教授啊,是院里出了名的妻管严。
临走前,周礼克给两人写了一封推荐信,免去了不少繁琐的程序。
他说,“这是我们师生一场,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知道,天高任鸟飞,她们大概率不会再回来了。
岑桉垂眸看着手里轻薄的纸张,却觉得有千斤重。
推荐信:
这是我年过花甲破例收的唯一一个学生,也是我指导过最具有韧性的学生。我见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医学奇才,但岑桉是最特别的。
她不像是那些天生耀眼的钻石,更像是深海中的珍珠,洗尽铅华,方显本色。她的认真和优秀以及所能达到的高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自有她的锋芒,我不过是在她身后多放了一轮月亮。
此珠若入君怀厌,完璧归时我自惜。
周礼克
2010年1月7日
杨婧看着推荐信上的黑体字,随手叠了起来,鼻尖微微发酸:“这小老头太煽情了,还整这出。”
岑桉食指轻拭了下眼角,将信收好,抬头望向窗外,学校路道旁的梧桐树已悄悄抽了新芽。
三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立春前,岑桉收到了北京安贞医院的入职邀请。
离开学校前,她到学校附近的Casino超市买了袋猫粮,绕到学院楼后的草坪边上。
那儿常年有两只流浪猫蹲守,一只是玳瑁色,另一只灰白相间,总爱趴在石阶上晒太阳。
“喵——”那只玳瑁猫认出她来,竖起尾巴就凑到她脚边打转。
“这都喂了得有三年了吧?”杨婧蹲下身摸了摸小猫脑袋,侧头看向岑桉,“这么舍不得,不如带回去一起养?”
岑桉摇了摇头,把剩下的猫粮倒在草丛边:“不了,它属于这儿。”
她最后揉了揉小猫的脑袋,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覆着薄雪,格勒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她很喜欢格勒的景色,格勒的美,是连诗都显得苍白的。
如果有幸,她想,她会带着朋友、家人、爱人,来一次格勒。
可眼下,她不能再为这片风景停留。
里昂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
岑桉拖着行李,目光无意间掠过熙攘的人群,忽然定格在某处,微微一怔。
“怎么了?”杨婧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轻轻摇头,收回视线:“没事。”
航班穿越云层,杨婧望着舷窗外渐渐远去的欧洲大陆,语气隐隐有些激动:“终于要回去了,我可太想念中国菜了。”
岑桉提议:“晚上去吃火锅?”
“正有此意!”杨婧靠在椅背上,哼着小曲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曲调戛然而止,她侧头看向岑桉:“桉桉,落地北京,你要是遇到他,你怎么办?”
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岑桉望着窗外的云,语气淡然:“哪有那么巧。”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抚自己。
“你可别不信,”杨婧又开始了她那套玄学理论,“这世界有时候小得离谱,有缘的人不管跑多远,都能碰到。”
这话让岑桉忽然想起几年前,她故意躲着陆淮洲,撒谎称加班,下班就和余诗诗去了酒吧。
结果闹出点事进了警局,那酒吧好巧不巧,居然是陆淮洲的场子。
这么一想,北京城的确是挺小的。
可四年过去,她中途还回过中国,他们都没再遇到过。
缘分源自天时地利,差一分一毫便是空门。
她和陆淮洲,该是缘尽了吧。
杨婧忽然说:“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前男友就是北京人。”
岑桉仔细回忆了一下,杨婧跟她说过好几个前男友。
上海、哈尔滨、浙江……甚至国外的也提过,但北京,好像还真没有。
“没有,还惦记着他?”
“也不是。就是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个约定,如果我们分手后想复合,就去对方的城市找他。”杨婧撇了撇嘴,有点惋惜,“他长得还是挺帅的,是我谈过里面最帅的。”
岑桉原本沉郁的心情烟消云散,被她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
杨婧是一个很肤浅的人。
她自己亲口承认的肤浅。
“那你后来去过北京吗?”
杨婧摇头:“和他分手后还没有,小时候我爸常跑北京开会,倒是去过几次。还有我姥姥,也在北京,但北京天气太差了,雾霾能把人呛出眼泪,我上大学后就没去过了。”
岑桉忍俊不禁:“08年北京办了奥运会,关了不少工厂,还实施了汽车单双号限行,这两年应该会好一点。”
杨婧笑了一声:“那我俩也算赶上好时候了。”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安贞医院的领导早已在机场等候,心内科主任满脸笑容地和两人握手寒暄,嘴里的漂亮话一套接一套。
岑桉听得暗自叹气,这些熨帖的场面话,是她这辈子也学不来的。
一行人寒暄过后,院方还特地安排了接风宴,为她们接风洗尘。
宴席地点设在了全聚德,包间里,精致的佳肴在转盘上缓缓转动。
中国人的饭局文化到底是离不开酒。
有人起身要给岑桉倒茅台,她脸上扬着得体的微笑,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在喝中药调理身体,喝不了酒。”
坐在主位上的领导立马接话:“那大家伙就都不喝酒了好吧,喝茶,以茶代酒也是一样的。”
刚来瓶的酒就被齐刷刷地撤了下去,换成了茶水和饮料。
岑桉看着眼前的阵仗,忽然想起从前:
英国教授来学校参观,她站在最角落,像株静默的盆栽,就连饭桌上,她都要小心翼翼地配合他们的频率。
实习部门聚餐,她因为不会说漂亮话,坐在不起眼的位置,谨小慎微,有人劝酒,她不敢拒绝。
和陆淮洲出席酒会、聚会、饭局,她也是一片绿叶,一个陪衬,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而现在,她坐上了主宾的位置,成了被簇拥、最有话语权的那一个。
只能是她,非她不可。
过往的种种如电影镜头一样在眼前上映。
岑桉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想起在一本古籍里翻看到的一段著名的问答。
寒山问拾得:“如有人骂我,辱我,欺我,骗我,谤我,该如何处之?”
拾得:“忍他,让他,躲他,避他,由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那段难熬的时间里,她一直坚信:
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再过几年,你且看我。
岑桉抬起眼,环视着满桌向她示好的笑脸,唇角带着些许释然的笑。
权力、地位,真是个好东西。
如今,她也拥有了。
当天,岑桉和杨婧入住了北京柏悦酒店。
电梯直达六十层,房间落地窗前,整座北京城的中轴线铺陈在脚下,从车水马龙的东长安街车水马龙,到鳞次栉比的国贸CBD,宛如一幅流动的盛世舆图,纵目远眺,一览无余。
两人放妥行李,又乘电梯去往六十六层的餐厅,点了两杯酒和两份甜点,并肩倚在窗边,任底下的人间繁华缓缓淌过眼底。
“怎么样,”杨婧转头笑问,“这几千块花的值吧?”
岑桉撑着下巴,弯唇颔首:“还是您会享受。”
谈笑间,服务员端着酒走过来,岑桉执起酒杯浅酌一口:“我从前路过柏悦,也只能隔着街仰头望望这座高楼,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看着酒杯中渐变的玫红色酒液,笑了一声:“倒没想到,不过一杯七十八块的酒,就能在坐这六十六层之上,欣赏整座京城的繁华。”
“你在法国啃着面包写论文的时候,不就是盼着今天吗?”杨婧耸了耸肩,“咱们辛苦这么久,总得尝尝甜头,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吧?”
“再说了,”她举起酒杯和她轻碰了一下,“轻凭你的本事,往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
岑桉抿着唇笑。
两人坐着聊了会天,杨婧接到了发小的电话,先走一步,说晚上再聚。
岑桉自己回了房间,她回国的消息还没有告知其他人,琢磨着晚上组了个局,给国内这些老朋友一个惊喜。
余诗诗一直待在北京,一听说她人在北京,马不停蹄的就朝她住的酒店赶来,刻不容缓,深怕她跑路了。
岑桉被她火急火燎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那架势,活像怕她下一秒就会飞回法国似的。
唯一遗憾的是纪明月无法到场。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歉意:“桉桉,真不巧,我在南京实在走不开。”
“没关系,过两天我要回趟南京,到时候再见也行。”岑桉说着,自然地想起那个她们曾经经常谈论的人,“对了,你和宋老师最近怎么样了?”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纪明月的含糊其辞:“嗯......我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