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 白炽灯下 ...
-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将姜媛的影子钉在墙上。她垂着头,指尖绞着衣角。
顾沉舟斜靠在椅背上,指间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姜护士,”他忽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请你来的用意。”
姜媛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
顾沉舟突然倾身向前,钢笔“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你前夫因为家暴被判了七年,现在才服刑三年。”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她血色一点点褪尽,“要是你这个当妈的也进去了,十岁的小微怎么办?福利院?还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姜媛的嘴唇开始发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现在交代,算你自首。”顾沉舟靠回椅背,语气放缓,“我可以帮你争取从轻处理。”他忽然压低声音,“但要是等我们查出来——”
他没说完,指尖一推,一张程淮的尸检照片滑到姜媛面前。她只瞥了一眼,便猛地别开脸。
“不说话?”顾沉舟冷笑一声,突然翻开文件夹,“过去半年程淮主刀的43台手术,其中4台特别有意思。都在凌晨2点到3点之间,助手只有你,清一色的脾肾联合切除。”
审讯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姜媛急促的呼吸声,像濒死的鱼在岸上挣扎。
顾沉舟突然拍案而起:“巧的是,这个时间段手术室监控正好维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在器官切除环节动了手脚,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姜媛终于崩溃地捂住脸,泪水在指缝间肆意流淌。
“我……我不能说……”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绝望的哽咽。
顾沉舟贴近她耳畔:“有人威胁你?”
姜媛拼命摇头,凌乱的发丝黏在泪湿的脸上。她突然抓住顾沉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许星野探头进来:“顾队,医院那边……”
“出去!”顾沉舟厉声喝道。
他反手扣住女人颤抖的手腕,压低声音:“听着,你现在才是最危险的。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一个知道内情的护士?”
姜媛的嘴唇蠕动着,却最终只是绝望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顾沉舟松开钳制的手,缓缓靠回椅背。他盯着姜媛看了许久:“今天就到这里。”他站起身,食指在桌沿轻轻一叩,“我给你24小时考虑。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顾沉舟阴沉着脸推开审讯室的门,许星野立刻迎了上来。
“老大。”
“立刻安排人手24小时保护姜媛的女儿。”顾沉舟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声音压得极低,“要便衣,别打草惊蛇。”
许星野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顾沉舟的领口,“还有……”
“什么事?”顾沉舟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有您的电话。”
顾沉舟猛地转头,眼神凌厉:“没看见我在审讯?”
许星野缩了缩脖子:“是阮医生打来的。”
“怎么不早说!”顾沉舟一把抓过手机,敞开的领口随之晃了晃。
许星野委屈地小声嘀咕:“不是您让我先出去的吗?而且您也没系领带。”
顾沉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衬衫,狠狠瞪了他一眼,边拨号边大步走向办公室。
电话那头传来阮临川低沉的声音:“你没事吧?”
顾沉舟将手机夹在耳边,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利落地咬在唇间。
“阮医生突然这么关心我?”他点燃打火机,火光映亮他含笑的眉眼,“我这小心脏都快承受不住了。”
这个男人身上流动着精妙的双重性。此刻斜倚窗台的姿态慵懒随性,吐烟圈时微眯的桃花眼活脱脱是个浪荡子;可一旦谈及案情,眉宇间的散漫便如潮退般骤然收敛。
“说正事。”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个案子不简单。从姜媛的反应来看,对方很可能是个组织严密、手段老练的犯罪集团。我派人24小时盯着她,却连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摸到。”
“那你打算——”
“引蛇出洞。”顾沉舟眯起眼睛深吸一口烟,“既然找不到他们,就让他们主动来找我。”
“少抽点烟。”阮临川顿了顿又说,“注意安全。你知道急诊室在哪。”
“放心,”顾沉舟轻笑一声,将烟头按灭在窗台上,“能收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阮临川刚放下手机,转身就看见夏逸兴倚在门框上,指尖转着新买的牙刷。
“回来了?”阮临川下意识把手机滑进裤袋。
“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需要我再去便利店数会儿货架吗?”
阮临川注意到他拆包装的力度比平时大了些。
“我这人说话直接。你和顾警官通话都会特意避开我。”夏逸兴把新牙刷插进陶瓷杯,“我们认识时间不长,阮医生对我有所保留也很正常。”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在“认识时间不长”几个字上微妙地加重了语气。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夏逸兴突然向前迈了半步,小卖部廉价的洗衣粉香气混着他身上特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保护?”他的呼吸扫过阮临川的耳廓,“还是不信任?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顾警官就能得到你百分之百的信任?是因为你们认识得更久?”
清脆的钢琴前奏突兀地响起。是德彪西的《月光》,本该优雅的旋律在此刻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夏逸兴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着洗漱用品,仿佛方才的逼近从未发生:“别忘了明早还有个剖宫产。走廊信号比较好,你请便。”
初秋的晚风裹挟着微凉的湿气,顾沉舟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这才刚入秋,天气就这么善变。”
黑色越野车缓缓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顾沉舟下车时,几片早落的桂花打着旋儿飘落在他的肩头。他绅士地为姜媛拉开车门,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姜媛攥着包带的手指一紧:“今天真的太晚了。”
“302室,没错吧?”顾沉舟已经大步走向单元门。
门被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姜予微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初秋的薄外套显得空荡荡的。她左手腕的运动护腕下,隐约可见几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你好,我是顾叔叔。”顾沉舟蹲下身。
女孩抬起头,正好和顾沉舟对视了一眼,没理他,像一片落叶飘进自己的房间。
顾沉舟心头一颤,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冷意——那种近乎透明的疏离感,像是隔着冰面凝视自己的倒影。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姜媛的声音有些发抖。
顾沉舟拿起茶几上的相框,相片里的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在游乐园的阳光下笑得灿烂。
而现在,那条裙子正孤零零地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被初秋的风轻轻吹动。
姜媛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捂住脸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顾沉舟的目光扫过茶几上散落的药片,轻声道:“谁年轻的时候还没遇见过几个渣男?”他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但往后的路,你可以重新选择。”
“选择?”姜媛抬起泪眼,“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顾沉舟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炬,“相信我,相信警方。你好好考虑,为了予微,也为了你自己。”他站起身,“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走出单元门,夜风裹挟着桂香扑面而来。顾沉舟在银桂树下站定,点燃一支烟。
烟丝明灭间,他望着302窗口透出的暖光,掏出手机给许星野发了条信息:“明天加派两个人盯着302。”发完又补充道:“要女警。”
他想起二十年前顾家老宅的桂花树。阮临川总爱把落花攒在手心,说要等爸爸回来泡茶。后来那棵树死了,树墩上却冒出新芽,如今已长得比围墙还高。
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又熄灭,太晚了。
三百公里外的青溪镇,阮临川翻了个身。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像谁在敲打陈年的铁皮饼干盒。
顾沉舟捻起一朵落在肩头的桂花,甜香在唇齿间漫开的刹那,不成调的口哨忽然就有了旋律,是阮临川儿时最爱的童谣。
凌晨四点十三分,急促的敲门声同时惊醒了房间里的两个人。
“阮医生!夏医生!快!”李站长拍打着门板,“产妇大出血!”
阮临川猛地坐起时,下铺的夏逸兴已经一个翻身落地,顺手抄起挂在床头的白大褂甩到上铺:“接着!”
两人并肩往外冲。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已经亮起灯,里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年轻的产妇正在手术台上痛苦挣扎,身下的血渍已经浸透了三层垫单。
“胎盘早剥,血压190/110,蛋白尿三个加号。”夏逸兴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正按压在产妇腹部。
阮临川抓起听诊器:“子痫前期加DIC,”他快速说道,“必须立即剖宫产。联系县医院了吗?”
“电话打不通。”李站长在门口焦急地搓着手,“昨晚暴雨,线路可能断了。”
产妇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如泉涌般喷溅在手术单上,夏逸兴一把扯开浸透的病号服,青紫色的妊娠纹在高耸的腹部狰狞扭曲。
“没时间了,就在这里做。”
阮临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卫生站连基本麻醉设备都没有,手术室的条件还不如附一医的储物间。
“太冒险了。没有新生儿抢救设备,没有血源,万一——”
“没有万一!”夏逸兴猝然抬头,眼底迸出骇人的亮光,“再耽搁一分钟,就是两条人命交代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