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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雾中逻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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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车窗洒落,许星野拎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钻进驾驶座,殷勤地递过去:“老大,趁热吃!”
顾沉舟接过早餐,刚咬下一口酥脆的油条,就听见许星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老大,您该不会看上姜护士了吧?”
“咳——”顾沉舟一口豆浆呛在喉间。他慢条斯理地取出方巾拭了拭嘴角,眼尾微挑:“我,性别男,爱好男。懂?”
许星野虽然早有耳闻,此刻还是条件反射般攥紧了衣领。
顾沉舟轻嗤一声:“放心,我对身边的小雏鸡没兴趣。”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后视镜,“就算要下手,也得挑个像样的,比如……”
许星野立刻松开衣领,顺着顾沉舟的视线望去——
一位扎着低马尾的绅士正站在路边,微卷的栗色发丝从皮绳里溜出几缕。亚麻西装外套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内搭的丝质米白衬衫。那人左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闲适却不失优雅。
“现在的医生都这么讲究了?”顾沉舟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那人俯身钻进一辆哑光灰的保时捷卡宴,西装裤包裹的腿部线条流畅而修长。
许星野忍不住小声嘀咕:“老大,您怎么确定人家是医生?我看更像是个搞艺术的。”
他脑海里闪过顾沉舟对阮临川嘘寒问暖的样子,暗自腹诽:这个没节操的花蝴蝶,见一个撩一个,还专挑穿白大褂的下手,改天怕不是连兽医都不放过。
“专心开车。”顾沉舟突然开口,“再胡思乱想就把你调去档案室陪王大爷数卷宗。”
两人踩着下课铃声走进堇山小学。操场上孩子们嬉闹的声音此起彼伏,穿过欢腾的人群,他们在三楼尽头找到了姜予微班主任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时,唐老师正伏案批改作业。这位四十出头的女教师推了推眼镜,示意两人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姜予微这孩子,”唐老师轻叹一声,“这学期已经请假十七天了。虽然比上学期同期的二十三天要好些,但每周三固定缺席,周一和周五也经常请假。”
唐老师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唇。“上学期初,体育老师发现她手腕上的伤痕。”她的右手不自觉地覆上自己的左腕,“十一道平行切口,都在左腕内侧。校医紧急处理后,姜媛女士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在天成区康宁医院治疗后,情况确实好转了些。”
“等等,”顾沉舟突然直起身,“您刚才说哪家医院?”
“天成区康宁医院,”唐老师有些困惑地重复道,“就在城西新区那边,靠近……”
顾沉舟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锐响。
“唐老师,谢谢您的配合!”
秋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堇山小学的操场,顾沉舟的风衣下摆猎猎作响。他快步穿过停车场,指尖已经触到口袋里冰凉的钥匙。
“老大!等等!”许星野小跑着追上来。
顾沉舟利落地拉开车门:“回局里,重点查程淮的就诊记录。”
许星野敏捷地钻进副驾驶:“有新发现?”
“昨天我特意去了姜媛家,”顾沉舟转动方向盘,“注意到对面那栋楼有个监控探头安装的角度很可疑。”
“我们的人蹲守了整整一周,却始终没发现可疑人员进出。”许星野迅速接话,“因为对方根本不需要亲临现场,就能把姜媛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没错。今早技术科的报告证实了我的猜测,那个探头连接的是远程监控系统。我昨天仔细观察过,那个探头的安装位置很隐蔽,但视角却能完美覆盖姜媛家的门窗。”他踩下油门,车子加速驶向警局,“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查出这个监控信号的接收端在哪里。”
许星野皱起眉头:“老大,我还是不明白,这跟程淮有什么关系?”
“操控这个监控系统的,很可能是天成区康宁医院的人。别忘了,程淮也在那里接受心理治疗。”
许星野猛地抬头:“什么?程淮也在康宁医院看病?”
“没错。”顾沉舟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在警局门口,“程淮每周三下午都会前往康宁医院门诊部。”他转头看向许星野,“而姜媛女儿的心理咨询时间,恰好也是每周三下午。”
许星野倒吸一口冷气:“您的意思是……”
“我怀疑康宁医院在操控他们。”顾沉舟推开车门,“程淮可能也是受害者,被某种方式控制了。”
许星野快步跟上:“我这就去查程淮在康宁医院的就诊记录。”
顾沉舟刚要迈步,余光瞥见许星野脖子上的抓痕。
“等等,”他抬手拦住许星野,“又闹矛盾了?”
许星野苦笑着摸了摸伤痕:“昨晚约会迟到十分钟,她直接把我送她的花扔楼道里了。”他掏出手机,锁屏上是十几个未接来电,“今早更离谱,看见我多买了份豆浆油条,非说我在外面有人。”
“行了,你先去把家务事处理好。”
许星野犹豫道:“可是程淮的就诊记录……”
“我先查。”顾沉舟摆摆手,“给你十五分钟。”
许星野如蒙大赦地道谢离开后,顾沉舟摇了摇头。年轻真好啊,能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快步走进办公室,一把拉开转椅坐下,电脑屏幕的冷光立刻映亮了他紧绷的面容。
原本以为程淮是串联姜媛的关键线索,两人从普外科同期调入急诊的时间点太过巧合。但此刻,天成区康宁医院这个地名像一剂显影液,正在冲洗出更复杂的真相。
姜予微的就诊记录在蓝光下格外刺目:
【14:30 周三】
【康宁医院心理科103诊室】
【韩清帆副主任医师】
顾沉舟快速输入程淮的身份证号,系统发出“滴”的一声锐响:
[查询失败:未找到匹配记录]
“不对。”顾沉舟突然蹙眉。李一冉的笔录里压根没提过程淮去康宁医院的事,这个细节只有夏逸兴提到过。
程淮作为急诊科医生,完全可以绕过挂号系统直接进入治疗区。但另一个可能性同样存在:也许程淮根本就没去过康宁医院。
“李一冉为什么要隐瞒?”他喃喃道,目光扫过墙上错综复杂的时间线。又或者是夏逸兴在刻意引导?
夏逸兴和程淮同属急诊科,关系匪浅。倘若程淮死前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作为密友的夏逸兴会毫不知情?
这个看似热心的同事,为何突然主动请缨与阮临川同赴青溪镇?若夏逸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此刻的阮临川,恐怕正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顾沉舟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两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喂?”阮临川的声音透着疲惫。
“听我说,”顾沉舟下意识压低了声线,“关于夏逸兴……”
“咔嗒”一声,电话那端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响。一个温润的男声突然切入:“秦月说他们给那孩子取名‘路安’。”
“很适合。”阮临川随口应道,转而问:“有急事?”
“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最近降温。”
顾沉舟挂断电话时,指节还保持着握紧手机的姿势,眼底晦暗不明。
“许星野。”他按下内线通话键,“调出夏逸兴和程淮的所有往来记录。另外,重点查这个韩清帆,越详细越好。”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许星野挟着一阵穿堂风冲进来,手里的平板电脑“啪”地拍在办公桌上。
“老大!”他喘着粗气,“夏逸兴的记录和之前查到的完全吻合。”
“那笔钱还给程淮之后,他外婆的进口药还在继续用?”
“疗养院的用药记录显示……”许星野递过平板,“需要我亲自去确认吗?”
“现在就去。”顾沉舟的视线重新落在屏幕上,“韩清帆呢?”
许星野突然露出得意的神色,手指在平板上飞快滑动:“韩清帆的个人资料全在这儿了,连他幼儿园时期得过几次小红花我都查得一清二楚。”
屏幕定格在一张证件照上。照片上轮廓分明的面容,分明就是今晨在街角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的那个长发男人。白大褂下的身形挺拔如松,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含着温和的笑意,比起偶遇时的休闲装扮,更添几分禁欲系的气质。
“卧槽!”许星野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屏幕,“还真是个医生!”他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老大您这侦查本能绝了,随便街上瞥一眼都能锁定关键人物,这要是在婚恋市场……”
"啪!"平板被重重合上。顾沉舟缓缓抬眼,办公室里气温骤降:“再废话,今晚你就去鉴证科整理三个月的毛发样本。”
他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深刻反省当年招新时的决策失误。究竟是那天的暴雨模糊了视线?还是许星野面试时伪装得太像正常人?又或者,自己前世欠了这活宝八百万没还?
顾沉舟轻划屏幕,目光停留在韩清帆的教育背景栏。慕尼黑大学神经外科与乌得勒支大学心理学的双硕士学位并列其上,下方标注的微创手术改良方案正在协和等三家顶尖医院进行临床测试。
“神经外科搭心理学,这种复合型人才放在哪家医院都是香饽饽。”许星野凑近,“祖父韩明远是《外科学》主编,父亲现任卫健委副主任,母亲在医学院带博士生,难怪能在康宁医院自由进出。”
韩明远,这位曾主持编写国家医疗标准的老教授,确实称得上医学界的泰山北斗。
“老大!”许星野突然弹起来,活像发现猎物的警犬,“我去挂他专家号怎么样?”他比划着伪装动作,“就说我最近总梦见被人追杀。”
“你?”顾沉舟掀起眼皮,目光像手术刀般将他从头到脚剖了一遍,“我怕你做完心理评估,转头就把警局平面图画给人家看。”
“那不能够!我对老大忠心可鉴!”许星野拍着胸脯保证,又忍不住嘀咕,“不过韩医生这颜值确实……嗷!”
顾沉舟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就拍了过去:“再贫嘴,下次就用你测试新型防弹衣。现在,去给我挂韩清帆的专家号。”
许星野眼睛一亮:“老大要亲自出马?”突然他动作一顿,“下周三和下下周三的号全满,比跨年夜的网红餐厅还难抢。”
“今天周几?”
许星野喉结滚动:“周、周日,”他偷瞄着上司的脸色,“韩医生在康宁医院只有周三下午坐诊。要不我黑进他们系统?保证连个数据包都不会丢。”
“滚!我找阮临川想办法。”
许星野刚挪到门口,又被顾沉舟叫住:“等等,那个长期服用氯氮平的患者,查得怎么样了?”
他的后背瞬间绷成直线:“老大,我把甬城所有精神科门诊的近五年记录都筛了一遍,暂时还没有…….”
“没有?”烟盒在顾沉舟的掌心扭曲变形,“查了这么久,你就给我一句‘没有’?”
许星野咽了咽口水,没敢接话。
“三天。”顾沉舟一字一顿,“要么把人给我揪出来,”他抬手将变形的烟盒精准投入垃圾桶,“要么你的辞职报告就躺在这个位置。”
打火机“咔嗒”一声,顾沉舟深深吸了口烟,升腾的烟雾在他紧蹙的眉间缠绕。自从那枚染血的刀坠出现,不安就像毒藤般在他心底疯长。他原想把阮临川彻底隔绝在这桩案子之外,可那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居然为了查程淮不惜跑到连热水都不稳定的青溪镇。
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烟头。要不要找阮临川帮忙?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在心头。他太了解阮临川的能耐,也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无异于亲手将最珍视的粉彩瓷推向悬崖边缘。
烟头被狠狠摁进早已不堪重负的烟灰缸,火星在玻璃壁上徒劳地跳动了两下,最终化作一缕青烟。
顾沉舟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他早该明白的,自己从来就拦不住。既然如此,不如由他亲手递上刀剑。
至少这样,他还能在旁边看着,护着。就像小时候阮临川非要爬那棵老槐树时,他总是在树下张开双臂。